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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性 | 榆林医院的公关术错在哪?

晒爱思PsyEyes  · 公众号  · 心理学  · 2017-09-08 10:06

正文



  榆林市第一医院同时又是延安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以及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部非直属附属医院、陕西中医学院教学医院,1995年通过卫生部验收,成为陕北地第一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并且作为陕北地区医疗技术中心和人才培养基地,一直承担着陕晋宁蒙接壤地区危急重症抢救和技术指导任务,被誉为“陕北医院的一面旗帜”。(引自“榆林市第一医院官网”)


  就是这么一家自称“陕北医院的一面旗帜”目前正面临着极其尴尬和难堪的公共关系灾难,它不仅仅是遭遇到棘手的意外事故,而且面临着一家医院起码的伦理和道德的拷问。即使在全球范围内,榆林市第一医院可能陷入的伦理和道德危机,在人类医学史上都是一桩不折不扣的丑闻,它以负面的形象显示了一家公共医院在道德上可能有多败坏。


  事情起因于一件罕见而棘手的产妇坠楼身亡事件。8月30日产妇马茸茸在丈夫、母亲、婆婆以及二姑等4名亲属的陪同下到榆林市第一医院绥德院区(以下简称榆林医院)待产。按照正常的入院程序,马茸茸丈夫签署了医院出具的知情同意书,这是每一名入院产妇家属都必须签署的知情同意书,产妇丈夫延壮壮按照医院要求签字,并在按照医生的要求写下“情况已知,要求经阴道分娩,谅解意外。”以及“情况已知,要去静滴缩宫素催产,谅解意外。



  8月31日下午,产妇马茸茸被推入产房待产。期间两次因疼痛难忍出产房,产妇与家属均要求剖腹产,医护人员以快要临产了为由建议顺产。由于产房有多名产妇,而马茸茸一直处于待产,还没到临产征兆,医护人员在处理其他产妇的过程中,马茸茸从产房独自走到备用手术室,于20点13分29秒左右,从5楼备用手术室窗台坠落下去。知情人称,当时医院一名身着护士装的人员看到马茸茸要跳楼,走过去伸手抓了一把,但只抓到衣服,未能成功拦阻。


  根据警方调查,认为是产妇自行跳楼坠亡,排除他杀可能。


  客观地说,几乎没有征兆地,一名无精神障碍史,健康正常的产妇在待产过程中,自行跳楼身亡对于榆林医院绥德院区妇产科的医护人员来说是始料未及的,可能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小概率异常事件。由于产妇置于封闭的产房内,与家属完全隔离,尽管迄今一些真相细节仍然没有被披露,不知道到底在产房里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诱因刺激产妇促使她铤而走险,或者有什么因素成为压垮产妇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假设院方没有显见过错的情况下,也很难向家属解释为何会出现好端端的产妇坠楼事件。


  9月3日上午9时,马茸茸家属、榆林医院绥德院方代表、绥德县公安局相关人士一起在医院召开会议。绥德县公安局的相关领导、榆林医院绥德院区两名副院长及警务室负责人、马茸茸家属等10多人参加会。会上绥德县公安局城管派出所介绍了案情调查进展。显然,家属并不能接受笼统的自行坠亡的调查结论,院方也没有举证澄清马茸茸在产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地“突然”就走到备用手术室“自行坠亡”。能够理解,榆林医院绥德院区“懵”了,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从何着手来说清楚。


  问题就出在榆林医院在家属拒绝接受院方和警方的调查结论后,启动了危机公关的预案,通过微博率先发出了第一份声明,声明中避而不谈医院的责任,将产妇马茸茸坠亡责任推卸给家属,声明称:


“主管医生多次向产妇、家属说明情况,建议行剖宫产终止妊娠,产妇及家属均明确拒绝,坚决要求以催产素诱发宫缩经阴道分娩,并在《产妇知情同意书》上签字确认顺产要求。”


“2017年08月31日上午10时许,产妇进入待产室。生产期间,产妇因疼痛烦躁不安,多次强行离开待产室,向家属要求剖宫产,主管医生、助产士、科主任也向家属提出剖宫产建议,均被家属拒绝。最终产妇因难忍疼痛,导致情绪失控跳楼。医护人员及时予以抢救,但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


  这份声明发出后,医院发言人杨先生在接受《现代快报》采访时,绘声绘色地向记者描述产妇向家属下跪,请求剖腹产,家属拒不同意细节:


杨先生(医院发言人):他们是不同意,我们查实了,住院当天我们就开具了《产妇住院知情同意书》建议进行剖腹产,家属不同意,都签字了。


现代快报:院方有什么证据证明始终是不同意剖腹产的?


杨先生:那个女孩可怜啊,我们后来调监控视频里看的都感到非常痛心,他媳妇,那个女孩子走出病房,都(向家属)跪下了啊,家属还不同意。


  在医院声明以及媒体采信医院声明基础上的分析报道快速而有效地引导舆论一边倒地指责产妇家属。家属在压力下发布了《我们家属有话要说》驳斥了医院声明的说法,并提出了相反的说法


“(8月31日)下午6点左右我妻出来说疼的厉害,主张剖腹产,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可医生说,检查后再看情况,进去检查后说马上就该生了,不需要剖腹产”



  医院先入为主,并且附有“证据”的声明显然压倒了家属的说法,社会舆论不仅不相信家属的说法,而且变本加厉地斥责家属撒谎。


  当事情越闹越大,警方开始介入核实。榆林医院再次公开发布了包括图片和视频在内的所谓“证据”,其中就包括宣传科杨先生之前向《现代时报》绘声绘色描述的产妇向亲属下跪的视频。



  随着警方的介入,更多媒体,包括国家级的新华社,影响力巨大的新京报、财新周刊等介入调查,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出医院的声明涉嫌撒谎构陷。破绽从“下跪”视频被质疑开始,视频中产妇马茸茸两次出产房“下跪”经过专业妇产医生的分析,那只不过是产妇疼痛而自然的下蹲,视频中也显示了这一点。作为经验丰富的榆林医院绥德院区的医护人员不可能不知道,而故意误导舆论,歪曲解释以栽赃陷害本来痛失亲人处于悲痛中的家属。


  破绽一旦被撕开,榆林医院在两份声明中公然撒谎就酿成一起公立医院骇人听闻的丑闻。接下来榆林医院发言人杨先生接受媒体采访,承认当时医生还没决定要不要剖,与声明中所说的多次建议剖而家属执意拒绝完全是天壤之别。而在第二次声明中提出的《护理记录单》无法与其他资料吻合,也没有任何依据表明是真实记录,仅仅是一份打印件,涉嫌伪造





  显然,榆林医院在发生小概率的意外事故后,在家属拒绝接受缺乏产妇坠亡细节的调查结论后,出于卸责自保开始了采取公关术来应对危机。第一份声明成功地将责任推卸给了家属,而且还引导舆论一边倒地指责家属。在家属提出相对立的说法后,并且舆论中开始出现质疑的声音后,第二次再次公布所谓的“证据”来试图加强舆论效果。应该说,主动采取公关术来应对可能的危机,榆林医院的相关部门是具有前瞻性的。第一份声明发布时,家属根本没有要闹,只是存在闹的可能性。为了占据主动,率先地发声以占据舆论先机,这是标准的公关操作手法,而且效果显然是成功的。


  但随着事情越来越明朗,榆林医院现在却陷入越来越被动的尴尬和难堪。甚至,如果不采取公关术来抢占舆论主导权,仅仅是产妇坠亡,医院尽管逃不掉看护失职的责任,但也并不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这次坠亡是一次意外,医院在发布撒谎的公关声明前,并没有明显过错的地方。榆林医院公关术的错误就错误在,现代公共关系处理的第一原则是实事求是。尽管产房发生了什么导致产妇马茸茸蹊跷地跳楼坠亡,医院可能也没有经验如何探索清楚其中原委。如果如实地告知家属,医院从未遭遇过类似异常坠亡事件,没有经验,愿意与家属一起来搞清楚马茸茸到底因何而自行跳楼,后面一系列的问题可能就不会爆发。


  一件原本根本可以不构成公关危机的事件,却担心成为公关危机,结果还真的构成公关危机,而且很可能是严重的的公关灾难。榆林医院这次弔诡的公关反转事件很典型地显示了公共关系处理要义是诚实,诚实,诚实。公关发布意味着公众的介入,而在五花八门的公众中各种各样的同行、专家都有,任何撒谎都可能被识破,而一旦识破就不可避免构成公关灾难。


  如果接下来的调查坐实了榆林医院伪造证据,那么这家“陕北医院的一面旗帜”的公关灾难就不仅仅是承担意外坠亡事件的责任,而是法律责任如果家属要针对这件坠亡事件提起诉讼,那么榆林医院就涉嫌伪造证据罪,涉嫌诽谤罪。


  对于榆林医院来说,在接下来很可能酿成公关灾难之前,在很可能成为人类医学史上构陷病患家属的负面榜样之前,及时公布所有事实细节,并承认在前述声明中的错误,并取得家属谅解。至少从目前披露的信息了来看,坠亡产妇马茸茸的家属并没有医闹的迹象,也没有漫天要价,他们所要求的仅仅是真相。


  同时,即便是现在所公布的马茸茸坠亡的原因,疼痛难忍也只是一种推测,疼痛是如何影响她,以及有什么诱因刺激她尚不清楚。对于一家三甲医院来说,搞清楚真实状况,本身就是医学的积累。


  例如,由于个体对于疼痛的感受性和耐受性不同,马茸茸有没有可能正好是正态分布的极端情况(四个甚至五个标准差以外,与她相对的是那种打个喷嚏几乎无知无觉就把孩子生下来的情形)。那么,如果再次遇到这样处于极端情况,疼痛的感受性和耐受性极度敏感的病患怎么处理,起码应该有所预案。再例如,疼痛的感受除了躯体的生理感受,还包括心理的焦虑和恐惧感受交织,后者构成精神性的疼痛障碍(躯体障碍之一种),因为怕痛而感到异常的疼痛,那么怎样处理这种心因性的疼痛障碍,被誉为“陕北医院的一面旗帜”的三甲医院不能束手无策呀。


  如果是心因性的疼痛障碍,那么本质上是一种精神障碍,产妇可能对微小的社会性刺激极度敏感。例如,医护人员一句不经意的斥责或者嘲讽就可能激起产妇强烈的负面心理感受,甚至出现应激性的精神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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