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在一家三口的合照里，母亲永远抿着嘴唇笑，像一朵娇羞的水莲花。父亲永远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像是刚从霸总文里下班的总裁。
但我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我看着眼前6分需要家长签名的试卷，长叹一口气。人为什么要学习？学校究竟是不是用来关押小孩儿的监狱？以及，爸妈什么时候能明白，我只是一张附着血肉的结婚证，一张证，为什么要学习九九乘法表？
我不理解，但是再不理解也逃不脱晚上回家被混合双打的宿命。我绕了半个城市的路回家，请不要误会，我的目的当然不是拖延时间——我把自己的脸和身高都捏成gay圈天菜的样子，然后用小天才电话手表加了一通帅哥的微信，将这些帅哥朋友圈火热的肉体作为换取母亲熄火的贡品。
至于父亲？他的意见不重要。
可是当我终于绕路回家时，迎接我的却只有空荡荡的饭桌，和憔悴的老爸。
他正埋着头，像一只垂头丧气的乌鸦。听到我的开门声，他短暂地支棱两秒，但看见是我，又把头埋了下去：“我和你妈吵架了，她说要出国散心，等几天再回家。”
“哦。”我把书包放下，用冷漠的语气掩饰我内心的慌张。
妈妈走了，我的签名该找谁签！
完蛋，该怎么讨好倒霉老爸？
至于他们到底为什么吵架，我完全不关心。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们总是在吵架。起因有时候是晚饭吃什么，有时候是假期旅行目的地安排，但最多的时候，是爸爸想吃妈妈的血但妈妈不同意，最后这些吵架都会演变成爸爸掏出他珍藏的张小泉菜刀，而妈妈会张大嘴，露出钢叉般的尖牙，把爸爸的藏品啃得坑坑洼洼。
他们的斗争会持续一整晚。而等到第二天一觉醒来，两人脸上又会出现一种餍足的神色。母亲的嘴角总是红艳艳的，像是刚吃掉一筐新鲜的樱桃，而父亲的西装里则会久违地套上高领毛衣，哪怕外面正值盛夏。
至此，整个家的家庭地位到底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但是现在，妈妈不在家，试卷还需要家长签字。我沉痛地看向老爸，思考如何把“您的孩子是个弱智”说得让人一听就想在试卷上签上自己的大名。
老爸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欲言又止。他掏出高脚杯，对着窗外的月光从醒酒器里缓缓倒入几口血红色的葡萄酒，深深抿了一口之后，又垂头叹气，给我留下一个深沉的背影。
“你知道吗？她居然用我珍藏了三百年的高脚杯喝可乐。”他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眼神深邃又疼惜，眉宇间藏着几分痛苦，“喝得竟然还是百事可乐。”
“嗯。”我面无表情。
“她是我的合法配偶，我不介意她使用我的藏品。可为什么偏偏是百事可乐？我在冰箱里明明放了一整排的可口可乐，还是甲辰龙年限量款包装。她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自己去买了百事？”
“你说的对。”
“我早就知道，她的品味太差了。”老爸又啜饮一口红酒，“可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和我吵架，也没有啃我。”
“我觉得你接下来要发表的言论可能不太适合小学生倾听。”我吐槽道，在意识到老爸即将开始长篇大论后试图将故事拉回我的考试，“对了，我的月考成绩下来了。”
可老爸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说，她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心想，对不起，你们之间哪里来的爱情？618满300减50包邮赠送的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老爸是一只固定活动在森林的A级收容物吸血鬼，老妈是一只固定活动在海洋的A级收容物海妖，根据收容物管理条例，老爸这辈子下不了海，老妈这辈子上不了岸。但是他们结婚了，还从各自身上挖出一块有灵性的血肉，同收容所盖章有效的结婚证揉在一起，组成了我。
就我对日常生活的观察，老妈结婚是为了办合法上岸的签证，老爸结婚是为了找一个血包。显然，老妈成功了，老爸失败了。
结婚十年，母亲就能获得岸上的永久签证。我掰了掰手指，我已经九岁零364天了，老爸离成为鳏夫不远了。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老爸有点可怜。既然这么可怜了，就别再用成绩刺激他了。
“不如我们去找找老妈吧。”我提议道。吵完架的老妈正适合被一些美好的肉体（哪怕只有照片）治愈。
老爸回头，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
我闭上眼，开始感应母亲在哪儿。因为是爸妈的血肉捏成的，我脑子里随时可以出现两个光点，一个是妈，另一个是爸。但当我找到母亲在哪儿时，意外地有些纠结。
母亲没有出国，她就在不远处的艺术公园。
我还没准备好，老爸就牵着我的手直奔公园。老爸的一身黑西装在广场舞的大姐大哥面前显得格格不入，我急中生智，撕下几页课本，塞到老爸手中。霸总瞬间爆改保险地推。
我们鬼鬼祟祟地躲在老树后面，而在我们前面，打着洋伞穿蕾丝裙的老妈也鬼鬼祟祟地猫在另一棵老树后面。
“你说，我们突然在背后拍拍你妈，她是不是会吓一大跳。”
我看向老妈正在尾随的方向，她的前面，是另一个戴着贝雷帽的男人。我心想，老爸你可长点心吧。但是很显然，老爸的话并不是征求我的意见，而只是陈述计划，他朝着老妈蹦了过去。但在他抵达之前，老妈首先被她尾随的人叫住。
果然，在几乎快黑掉的傍晚撑洋伞还是太显眼了。
老爸似乎察觉到不对，停下脚步，为了掩饰尴尬嘴里还一直说着“你这个倒霉孩子，躲这儿呢，叫我一顿好找”，同手同脚地朝我走来。
他靠在我身上，竖起耳朵认真听。
令人奇怪的是，母亲没有说话，而是唱起了歌，歌声婉转悠扬，连老爸的神情都突然变得恍惚，像是着迷的样子。
我想起了母亲的收容介绍，具有锋利的牙齿，歌声美妙，常见的捕食方式为用歌声吸引猎物后咬碎猎物的喉咙。
但此刻，母亲的嘴含蓄地撅了起来，不给锋利的牙齿一点留下哪怕一点暴露的空间。
而站在母亲对面的男人激动地跳起来：“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的船在海上沉了，是这个歌声引开了大白鲨，是你救了我！”
我听得一头雾水，而一边的老爸又开始默默流泪。还没等我发问，老爸就主动开口：“早前听收容所八卦，说有海妖到处找自己救过的男人。我还说哪个海妖这么痴情？原来是我老婆这么痴情。”
老爸一边说还一边抹泪，嘴里还小声嘟囔：“还唱歌……她还从来没有给我唱过歌……他也就长那个样子……”
我突然有些同情父亲，但还是看戏比较重要。
在另一头，母亲正想点头相认，一阵狂风刮过，她洋伞被吹得泛起皱褶。而在她对面，男人的贝雷帽连着刘海被一同吹走，留下一个斑秃的头顶。
我亲眼看到，母亲的笑容僵住了脸上，随后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摇头道：“不，我只想带你回忆一下关于海的女儿的故事。”
说完，老妈的目光四处打量，最后瞥到躲在老树后面的我，嘴里一直说着“你这个倒霉孩子，躲这儿呢，叫我一顿好找”，同手同脚地朝我走来。
而父亲早在母亲转身的第一时间就抹干净眼泪，将自己的血红色美瞳换成黑色，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我突然觉得这份寂静有点过于沉重，但现在实在不是和母亲分享肌肉男的好时机。
最后还是老妈先张开嘴：“行了吧，我觉得可口可乐也没有那么像潲水。”
这句话像根针一样给老爸的情绪彻底扎出一个口子，老爸的情绪瞬间爆发：“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你根本没有爱过我。我就是你上岸的工具人！”
“那我们离婚啊！”
“凭什么你说离就离！哼，反正你想见的人见完了，现在想踹开我？没门！”
“你说没门就没门？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老妈嗓门一大，锋利的牙齿就翻出了嘴皮。而另一边，老爹的尖牙也冒出了尖。
我直觉他们会打上一架。
“你们不要再吵啦！”作为收容所出品的官方证件，小小的我身上还背负着不要让收容物在人类面前暴走的重任。在家随便他们怎么打架，但在公共场合还是应该注意影响。
显然，两位A级收容物的暴走不是我一张小小的结婚证能够应付的。在电光火石之间，我的书包被老妈的尖牙咬碎，一张红笔打着“6分”从高处缓缓飘落到地面。
爸妈的动作僵住，神色比方才打架时还要难看。
“可是，我们的孩子也太弱智了吧。”
“是啊。”
“干脆离婚吧。”
“离了婚再结。”
“咱们重新捏一个智商高点的。”
“嗯嗯！”
我，收容所官方盖章出品结婚证，生于乙未羊年，卒于丙辰龙年，享年九岁，死因，留级四年依然不会算九九八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