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
州
市
井
录
之
本期的民国奇谭故事,选自《小民报》
1936
年(民国
25
年)
4
月
11
日的「福州公案」专栏,讲述的是一个因「租妻」引发风波,进而当街厮打扯皮的闹剧。
△《小民报》当日报头
说起旧社会的「租妻」,我们头脑中会浮现出许多悲凉的画面。「租妻」,也称「典妻」,其目的大多以生育为主。出租方因为贫困将妻子出租给有生育意愿的人家,时间以若干年为限,生下子女后,再将妇人还给出租方。租借时间长的称作「典妻」,租借时间短的称作「租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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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一张典婚书
上图是一张1927年(民国16年)的租妻协议,称作「典婚书」。这张契约里的出租方,是一位四十五岁的甘姓男子,与妻育有六子,因
「凶年饥岁,衣食难度」
,将三十六岁的妻子熊氏,租给邻村一位林姓男子为妻,租期四年,并随母送上第五子给林家作养子。租金一百二十元,四年后熊氏回归甘家。
除了生育目的之外,有些租妻行为则纯粹是无良丈夫为了赚钱而行此勾当,比如下图所绘,即为一位男子为了赌博而将妻子典与他人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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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石斋画报》之典妻供赌
但今天我们要讲的却全不是这么悲惨的故事,而是一个发生在南台的市井闹剧。
南台后洲田塍下,居人姚乌夏,现年三十五岁,当初光景好,剩点钱,当然要替祖宗办事,娶了一个老婆,她娘家姓郑,恰与乌夏夫妻,长得却不赖,在光景好的时候,两口儿过了太平生活,而且制造过一个小国民,这几年家当一大,赚钱又艰难,所以不得不在郑氏身上想办法,同居做中人,刚刚碰了主。
这主是一个男士,姓林,一向在大世界和其他大戏团,以卖戏为生,岁数也只三十许,也为这时景,娶不起妻子,因此借地取材,就由乌夏同居做中,正式立字,把他妻子,租来帮腿。这契约的内容是每半年为一期,在这期内所有家庭用度由林负担以外,每月还须纳给乌夏六元的租金,只是成约之后,乌夏是不许回家的。为了有此关系,姚林且结为异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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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报纸缩微图片
出租妻子的这位丈夫,叫做姚乌夏,居住在南台后洲的田塍下。民国时的「后洲」,就是如今中亭街旁后洲街道一带。古时闽江江面比现在宽得多,中亭街一带只是江中的一个沙洲,叫作「楞严洲」。后来闽江因泥沙冲积,楞严洲与义洲、帮洲等连成一片。因楞严洲地处南台岛最后,故取名为「后洲」。
这位住在后洲的姚乌夏与妻子育有一子,但世道艰难赚钱不易,竟然打起了出租妻子的主意。而向姚乌夏租妻的这位林先生,
「一向在大世界和其他大戏团,以卖戏为生」
。
这里的「大世界」,指的是当时位于在台江中选路上的一间戏院,最早名为「大罗天戏院」,于民国四年由福州「华来参行」和「咸康药栈」两家股东集资建成,专供闽剧演出。民国十八年被火焚毁,重建后取名「大乐舞台」,后改名为「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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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戏剧院演出照——闽班旧赛乐
我们看这份租妻契约,其中并没有生育目的,而仅仅因为林姓男子娶不起老婆,打算租一个以解近渴。契约里约定的租金为每月六元,除租金外,林姓男子还要负担所有家庭用度。我们揣测,以林姓男子内心所想,娶妻要筹备聘礼、操办婚事、置办家用,算下来是好大一笔开销,而如若只是租个妻子,则成本大大降低,看起来是捡了个大便宜。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去年六月起到了正月初,为最后的一期,林也觉得负担不了,由是照约到期之后实行退租,但姚觉得自己吃不下,再托中人说项,情愿自己每月六元津贴不要,仍旧维持一期。
可是在此期内,本人有时也要回去瞧瞧,结果林为怕他要回去,才于去月实行和她分开,因为和她同居时候,搬在中选地方,租了一间,每月七元钱的房子,算来还比租人贵过一元。
分离之后,乌夏为大人和小人住家不相同的,既没了租金收入,反不上再纳房租,由林再加五元搬担费,移来后洲居住。
这段读来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简单来说就是租妻的林姓男子,在经济上撑不下去了。
福州物价昂贵,租妻子每月六元,而两人租房的房租,每月就要七元,正是:
租房竟比租人贵!
租妻更比租房贱!
这跟林姓男子想花小钱找老婆的设想完全背离,于是他便「退租」止损,为此不惜再多花五元钱,作为给姚乌夏的搬家费,自己也要火速抽身。
穷人的妻子哪里有情面,乌夏搬家之后,一样是贫穷的,整天屯在家里呕闲气,他的妻子的情调,不消说的一落千丈。前天郑氏和她的女友五姐同去沂春亭澡堂洗个澡,扮得花枝招展儿走去。
乌夏正没好气,把小人居心来疑她和林还是夹七夹八的,因此追到中亭街,把她穿的皮衣,烫的头发,弄得一塌糊涂,撕破好几块,最后同到后洲分驻所,由居员陈天兴问明之后,转押分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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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福州台江中亭街
这场租妻的闹剧最终以姚乌夏夫妻反目当街厮打闹进警局收场。在这段描写中,我们看到了一个都市女郎的形象,也就是姚乌夏的妻子。与我们此前租妻故事中熟悉的凄苦形象不同,这位姚妻
「扮得花枝招展儿」
,穿着皮衣,烫着头发,和女伴们约着去中亭街的澡堂洗浴,活脱脱是个时髦女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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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逛街的时髦女性
其实民国时期这种情形,我们在很多文学作品,比如张爱玲的小说中,都曾看到过细致入微的描写。在那个时局动荡的年代,社会风气在保守与放荡之间摇摆,「笑贫不笑娼」成了全新的实用主义价值观。因此姚乌夏的妻子丝毫没有因为被丈夫租借给他人赚钱,而感到命运的坎坷与不公,反而坦然接受不同男子带给她的物质享受,这也算是被那个时代催生出的扭曲的人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