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愿一切安好。
latte问:
我一直居住在包邮地区,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任何地震。很想看一些亲历地震的故事。
红肚兜儿答:
那一年,我10岁。
有天深夜,家里电话铃声大作,我爸起来接,隔着听筒应和几声,脸上表情有些惊讶。他挂了电话,说,“街道挨家挨户通知,今晚有大地震。”
那个年代,新闻不发达,也没网络,一条所谓“上头”来的通知,就可能让一个小城陷入恐惧。
我揉揉眼,看表,凌晨1点。
以前听我爸讲起他小时候,遇上唐山大地震,距离我们生活的地方两百多公里,人们很多天不敢睡在屋里,都在院子里搭帐篷,睡觉攥着手电,鞋都不脱。
那就像听一个遥远的故事,不真实的故事。
直到那天晚上,那个深夜响起的电话,忽然把一种叫作“惊慌”的情绪,注入我们刚刚醒来的身体。
屋外一片寂静,风似乎停了,北方的秋天已经要盖棉被,远远能听到喇叭广播,告诉人们要保持警惕,注意观察“地光”。
我扒在窗口向外望,漆黑。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地震”,一场如今看来莫须有的“地震”,但在当时,我感到自己瘦小的身体里,心脏“突突”地跳,一下下顶着我的肋骨。
我脑海中浮出很多画面,比如大地摇晃时,我就紧紧搂着巷子里那棵大槐树,应该就能保持平衡和安全。
或者,我可以爬上房顶。
我爸说,“这个消息可能不是真的,但也不能确定。”毕竟说的是地震,不是雷阵雨。而我第一次在半夜醒来,甚至有点儿兴奋,打开电视,屏幕上都是雪花。
我爸看了我妈一眼,他们都没说话,屋顶的灯泡散发黄色的光,黎明仿佛遥遥无期。
然后,我听到了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话。
我爸叫住我和我姐,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他一字一顿地说,“万一一会儿真的来地震,谁也别管谁,谁也别等谁,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
我当时脑子“嗡”一声,怎么可能?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怎么能像陌生人一样撒手不管,只顾自己?
那一刻我才真的感到害怕。
不仅是意识到地震也许真的会摧毁我的家,还明白了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与生俱来的亲情,多年日日夜夜的陪伴,早已习惯彼此是生命的一部分,却也可能被灾难毫不留情地切断。
很久以后,我慢慢长大,才能体会我爸说那番话的心情。
父母注定更爱孩子一些。分秒之间,真要跑,十几岁灵活敏捷的孩子,当然跑得比中年人快。他们不希望在紧要关头,孩子因为要拉着他们的手一起逃,哭着要和他们在一起,而错失存活机会。
有机会,孩子先逃生;来不及,他们会拼尽全力挡在我们身前。
很久以后,回想起那个夜晚,我爸坐在床头,守着一家人,虽然嘴上一直说,“这应该是假消息”,却一夜未合眼。
天亮了,邻居们聚到一起,开始谈论这场莫名其妙的“地震”,一边觉得离谱,一边又觉得心有余悸。
电视里很快辟谣,并没有什么地震,一切正常。
我的家也很快恢复了正常,那种惊慌情绪一扫而光。我仍然在学校里和男生“战斗”,放了学玩跳房子和丢沙包,回家有一桌热腾腾的馒头稀饭醋溜白菜,6点半准时看《美少女战士》,晚上和姐姐一起听电台的“流行音乐排行榜”。
大家都忘了地震那回事,偶尔提起来,也成了笑话。
时间一下子就过了快二十年。现在我爸走路没我快,我妈像个大孩子,会因为一碟菜咸了淡了而紧张。他们不再像撑着家的顶梁柱,而像两株有点风吹就会摇晃的草。
有段时间,我总和他们着急,甚至发火,类似于“这个你都不会?”“那个你都不懂?”或者,“别管我,我是大人了”。
有时他们话说到一半,硬被我噎回去。
我长大了,却没能像当年他们庇护我一样,去照料他们的生活,去挡在他们身前,而是让他们在已经衰弱的时候,还要在晃动的人生路上独自行走。
我的一句话,一个表情,也许就是他们生活中的地震。
年少时,总渴望更多,要热闹,要热烈,要一掷千金,要万千宠爱,要吸引更多目光,要踏上更高台阶,仿佛自己一方天地不再需要一缕牵系。
然后发现,拼力攫取的东西,总会以另一种形式渐渐失去。
直到我发现,越来越无法面对生离死别,别说现实中,就是影视剧情节,也能让我哭。至亲和至爱,这一生牵挂无非他们,能互相陪着,何时一转头,他们都在,这颗心才觉得有着落。
这几年,如果还要许愿,如果还相信许愿,我许的永远是家人平安健康。安好,是人生最好的礼物,是最大的运气,是我们还拥有的彼此。
当年我经历的地震是假的,前几天九寨沟的地震是真的,那种恐惧、惊慌、痛苦、眼泪是真的,那种劫后余生、捂着胸口、颤抖的一句“我还好”是真的。
人生无常,愿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