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混合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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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农民工社会关系网络特征及其影响分析 ———以北京市海淀区建筑工人为例

混合研究  · 公众号  ·  · 2017-12-22 22:25

正文


若转发本公众号文章, 谨请标明“混合研究”


【摘要】以北京市海淀区建筑工人为研究对象,研究了农民工的社会关系网络情况。从网络规模、种类、强度、影响等方面对500 余位进城农民工发放问卷进行调查,并深入分析了网络在农民工寻找住房、就业、社会融入等过程中的运作机制和效用。研究发现:农民工来京后社会关系网络的规模均有扩大; 不同种类的网络对农民工的帮助程度不同; 社会关系网络与农民工的居住、就业及在城市中的归属感有紧密联系;良好的城市社会互动是社会关系网络对农民工产生积极影响的前提; 社会关系成员之间的亲近和信任所产生出的聚合力是社会关系网络发挥作用的基础。不同强度的社会关系网络所发挥的积极影响不同。在一定程度上,社会关系网络对农民工也有负面、消极的影响。这些发现对于中国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农民工这一弱势群体的理论研究带来启示。


【关键词】农民工;建筑工人;社会关系网络;北京

0 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迅速的城市化进程意味着我国农业剩余劳动力的大规模流动,从而产生“民工潮”现象。所谓农民工,是指长期生活在城镇,长期从事第二、第三产业劳动,以此来获得主要收入,但户口在农村、户籍身份是农民的劳动者[1]。据统计,1994 年中国农民工数量为6000 万人,1999 年达8200 万人,而到2003 年已有1. 14 亿人[2]。10 年之间,农民工的人数翻了一番。“六普”数据显示,2010 年,全国流动人口总量达到2. 61 亿,比2000 年“五普”数据增长了81. 0%,其中,绝大部分为农村进城务工人员。然而,作为城市的新移民,农民工为城市建设贡献心力,却在就业、社会保障、卫生服务、教育、社会地位、心理文化等方面无法融入城市主流。因而,对农民工群体展开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对于社会关系网络,相关学者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从思想渊源追溯,可以认为社会网络分析始自齐美尔,他开启了社会网络结构的概念; 而后,拉德克里夫分析了群体内成员的行为是如何被文化所规定的,他提出这种广泛存在的社会网就是一种社会结构; 巴恩斯、怀特、科尔曼等人的研究继续深化了社会网络理论的核心概念、分析方法、测量技术,使社会网络研究日益成为一种广泛应用的研究范式[3]。目前在社会经济学领域获得广大研究者普遍认可的定义是“由于社会个体之间互动交往而形成,内部成员由此可以获得现实或者潜在经济资源的相对稳定关系体系”,这概括了社会关系网络的本质特征[4]。中国社会是一个讲究关系和重视人情的社会,“关系”在人们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都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关系”不仅是一切社会制度和权力运行的基础,也是重要的信息分享和资源配置的替代机制[5]。学者们对我国社会关系的研究成果也是相当丰富。早在20 世纪40 年代后期费孝通先生《乡土中国》一书中便提出了“差序格局”概念[6],“差序格局”即是以关系网络作为出发点的,认为社会关系网络是一种根本的社会资源。笔者即是借助费孝通所提出的血缘、亲缘、地缘关系分类对网络种类及强度展开研究讨论。

社会关系网络是一种社会资本,关于两者的理论往往被一同提及。在社会学领域率先提出并应用社会资本概念的是布迪厄,他认为“社会资本是有助于行动者获得现实的或者潜在社会资源的社会关系网络”,而一个人所拥有的社会关系网络规模以及这个关系网络中集结起来的社会资源状况决定着他实际能掌握的社会资本量[7]。林南的社会资源理论也认为“权力、财富、声望等社会资源,不仅能被个人占有,也能嵌入社会关系网络之中,因此个体可以通过社会关系网络摄取资源”[8]。

近年来,边燕杰、张文宏等学者借鉴西方学者研究成果,结合中国特殊的社会背景,在社会关系网络( 或称社会资本) 研究方面取得了开创性的进展。边燕杰以社会资本的网络特征为视角,借助“春节拜年网”的测量,建构了关于社会资本构成、来源及作用的理论框架[9]。本文选择流动人口较密集的北京市海淀区作为研究区域,以居住条件差、工作强度高且收入较低的建筑工人作为研究对象,有代表性地反映当下农民工的社会关系网络特征及其对进城农民工的影响,对认识转型期中国社会的农民工群体具有借鉴价值。

1 研究方法与数据描述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的方法,通过问卷与访谈相结合开展调研,2009 年10 月到12 月面向北京市海淀区的建筑工人发放问卷约500 份,回收400 份,其中有效问卷358 份,有效率为89. 5%。选取了如下地点进行问卷发放: 学院路,西土城路,中关村南大街,成府路。基本呈现以北京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北京邮电大学、中国矿业大学、魏公村、五道口等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区域,覆盖了除海淀区西北部山区外的流动人口较为聚集的区域。

具体分析思路如下: 首先,对社会关系网络种类进行界定,按属性可将农民工的社会关系划分为亲缘关系、地缘关系和友缘关系; 这三大类社会关系按照建立的时间又可划分为农民工刚进城所拥有的社会关系基础( 先赋关系) 和在城里打工至今新建的社会关系( 新建关系) 。其次,探究不同种类社会关系网络的规模及其演变和拓展。再次,从网络强度角度探析农民工社会关系的强弱变化及强关系和弱关系对信息传递的影响。在此基础上,深入分析社会关系网络对进城农民工的影响及其影响机制。


2 进城农民工的社会经济属性特征分析

2. 1 样本结构

所调查的建筑工人中,男性300 人,女性58 人,比例约为5∶ 1。年龄集中在20 ~ 40 岁,即青壮年劳动力居多。随着年龄的增长,离家外出打工的平均时间呈现递增规律( 图3) 。可以认为,基于打工、交往等的经历和体验,农民工进城打工时间的长短会对社会关系网络的构建产生一定影响。


2. 2 基本属性特征分析

2. 2. 1 来源地分散多元

调查发现,北京市建筑工人的来源地是分散多元的。分省份来看,工人来自河北、河南、山东、陕西、辽吉黑、四川、安徽、湖北、湖南等省,其中来自河北省的人数最多( 近35%) ; 但从微观市、县范围来看,农民工来源地具有的一个共同特征———贫困。如较多农民工来自河北保定、邯郸,河南濮阳,山东菏泽等,这些地区相比省内其他地级市,城镇化水平低,人均收入低,这也是转型期中国社会的城镇化轨迹特征之一。

2. 2. 2 收入水平低

分别统计并计算所调查建筑工人的月收入及结余可知,工人平均收入1600 元/月,减去日常生活花销外可以结余1100 元/月。国家统计局网站公布的数据显示,2008 年全年北京市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24725 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10747元①。换算成居民月收入为: 城镇2060 元/月,农村890 元/月。与之相比,进城的农民工人均收入处在城市与乡村居民之间。但考虑到农民工的工作强度———每周工作7 天,每天工作10h②,综合因素下,农民工的收入水平偏低,生活较为贫苦劳累。

2. 2. 3 城市新移民角色显著

受访的农民工整体居住情况较差,自有房屋的人仅占5. 9%,约有一半( 48%) 的农民工居住在单位宿舍中。多数农民工在工地过着集体生活,他们所居住的集中板房不能提供良好的居住环境: 在20~ 30m2 的一个房间里,集中居住十几名建筑工人,宿舍中缺乏完善的水、电系统; 冬季缺少取暖设施,夏季没有良好的通风条件。

问卷结果同样显示,近50%的建筑工人对目前住宿情况“不太满意”或“很不满意”; 但是被调查的60%以上的建筑工人表示“愿意”在京长期生活下去。这种矛盾表明,农民工作为城市社会的“新移民”角色越来越显著,尚有很大空间来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3 进城农民工的社会关系网络特征分析

现实生活中的网络是多维的、变化的,边界是开放的,即梁漱溟所说的“关系无界”[10]。中西研究证明,“定名法”( Name Generator) 测量的核心网络,限定在3 ~ 5 人之间,网的特征根据问题的指向而变化,比如一个人的“求职网”、“借贷网”、“讨论网”是不同的关系人所构成的网络[11]。但中国人的关系网络大于定名法所限定的3 ~ 5 人,而重要生活事件中的接触、交往、互助是核心网络成员的共有特征[12]。基于这一认识,笔者根据网络的基本特征,采用“定位法”( Position Generator) [13]来探究中国农民工的社会关系网络。将网络特征分为如下三方面进行调查及研究———网络规模,网络强度,网络作用。


3. 1 网络规模

已有研究表明: 网络规模越大,网络中的社会资源越丰富,社会资本越大,能够提供情感支持、物品、服务及陪伴支持的网络成员的数量就越大,那么个人从社会支持网中获取的帮助也越多[14]。此项调查采用农民工在北京的网络成员数目来衡量网络规模。

基于张文宏的“角色关系类别”[15],并考虑农民工来自于农村以及农村社会关系的特殊性,本文将农民工的社会关系分为亲缘关系( 或称血缘关系,如父母、配偶等亲戚) ,地缘关系( 如老乡) ,友缘关系( 如朋友) 。分别考察农民工“刚到北京”时与“目前”时点的情况,以此探究网络规模在时间上的演变和拓展。经统计得出如下网络规模情况( 表1) 。

研究发现: 与刚到北京相比,农民工的三种社会关系网络规模均有所扩大。如地缘关系: 刚到北京时一个老乡都没有的农民工占9%,目前减少到5%; 刚到北京时有十多位老乡的农民工占17%,目前增加到36%。进一步对比发现,刚到北京时,对农民工帮助最大的是他们的地缘关系网络,即老乡; 而目前,有36. 3%的农民工认为友缘关系,即朋友对他们的帮助最大。

根据已有研究以及对建筑工人的访谈分析可知,农民工故有的亲缘与地缘关系网络对其求职起着重要的社会支持作用,如果说这种初级网络能够为农民工顺利融入城市提供较强的社会支持,那么,不断发展的次级网络( 友缘、业缘关系) 则能够为农民工提供进一步的工作机会。因此,随着进城时间增加、更广泛关系的建立,友缘关系的重要性加强; 农民工倾向于建立更广、更强的社会关系网络,这也是农民工自发融入城市社会的一种方式和表现。


3. 2 网络强度

3. 2. 1 前提假设及理论依据

社会关系网络强度有强弱之分。格兰诺维特[16]和边燕杰[9]188对强弱关系的研究可以互相补充,前者揭示了西方文化背景下人们交往和联系的情况,后者是对儒家文化背景下华人社会联系状况的一种描述与解释。而刘林平对关系的进一步分析在于,人们之间的关系是发展变化的,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因而,对关系的区分至少可以建立在两个时点上: 过去和现在[17]。用两个时点来定义关系,可能的关系组合就会有6 种。

美国学者费正清认为,中国家庭是自成一体的小天地,是个微型的邦国; 从社会角度来看,村子里的中国人主要按家族制组织起来,其次组成同一地区的邻里社会[18]。农民工进城之前的联系和交往大部分局限于亲戚间或同村的村民之间,因此,本文将亲缘和地缘关系作为强关系,将友缘和其他关系( 如业缘关系) 作为弱关系,以此作为农民工“过去关系强度”的考察结果。而对于“目前关系强度”则是采用问卷进行考察。


3. 2. 2 数据分析及研究发现

在数据的统计分析中,给每一项的关系强弱程度分别赋值: “密切的”赋值“1”,“一般”为“2”,“疏远陌生的”赋值“3”,计算不同种类的网络强度平均分数如表2 所示。可知,农民工目前的社会关系网络中,亲缘、地缘关系仍很强,得分1. 37; 友缘关系加强,得分1. 40; 其他关系( 如业缘关系) 较弱。于是出现了过去与目前关系强度之间的“弱弱”、“弱强”、“强强”三种组合。

强关系在中国社会中具有重要作用,而和无关系相比较,弱关系尽管弱,但总算聊胜于无。1973年,格兰诺维特( Granovetter) 在《弱关系的力量》一文中指出,强关系存在于群体内部,而弱关系则存在于群体之间,因此,二者得到信息的可能是不同的。由于群体内部之间的人同质性较强,因而依靠强关系难以得到新的信息; 而具有弱关系的人分属于不同的群体,异质性较强,因而弱关系可以当作传递信息的桥梁。弱关系在创造可能的流动机会中是一种重要资源[16]1376。如果从动态的、多维的、相互联系和相互竞争的角度来看待关系,那么关系双方的互动对于关系的维持和发展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对于农民工群体来说,一方面,可以加强现在较弱的如同事、邻居等关系; 另一方面可以尽量扩展自己的社会关系网络规模,维持网络强度。

4 社会关系网络对进城农民工的影响分析

4. 1 积极影响及其影响机制

在社会关系网络有助于增强内部成员获取短缺资源能力方面,学者们形成了较为一致的共识。James Coleman、Knack 和Bartender 均认为社会关系网络具有互惠交换、强制信任、价值内化和有机整合的特征,内部个体可以通过网络关系获得现实的或者潜在的经济或者文化资源[4]。此外,在国外,社会关系网络在增加居民的收入、促进就业和降低贫困发生概率方面的作用已经被大量的研究所证实。

4. 1. 1 与农民工的居住、就业有紧密联系

本文通过问卷试图考察建筑工人的社会关系网络与其基本生活状况的关系,发现二者之间有紧密联系,这种联系从农民工刚刚进城开始便发挥重要作用。首先表现在,农民工获取住房信息需要依靠社会关系网络( 图4) ,他们的居住信息绝大多数是朋友、老乡提供的,很少通过中介所。而农民工对住宿的满意度中等( 均值2. 3) 。其次表现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的成员可为农民工提供就业信息,推荐或介绍工作( 图4) 。研究发现,通过亲戚、朋友介绍获得目前工作的占56. 5%,包括自己应聘的在内已将近90%,政府和职业介绍所等作用甚微。笔者还考察了建筑工人目前工作的社会保障、稳定性、工作环境等条件,发现: 既未签订劳动合同又没有社会保障或失业救济的工作所占比例高达55%,且工作稳定性较差/1—2. 3—4 /③; 农民工对工作环境的满意度中等偏下/1—2. 7—4 /。这种现象与当前农民工整体状况及待遇有关。

在调查期间,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发布“将研究促进农民工在城镇落户政策”的通知: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将会同有关部门,积极研究促进农民工在城镇落户的政策措施,推动有条件的城市允许有稳定职业和收入的农民工及其子女转为城镇户口,并纳入城镇社会保障、住房保障等公共服务体系。”④但是根据笔者的研究结果,有稳定职业和收入的农民工并不多,所以农民工户籍制度改革亟需充分考虑农民工目前的生活状况。

4. 1. 2 能够为农民工提供各种社会支持

研究发现,刚到北京时,农民工所拥有的社会关系网络在各方面为其提供的支持情况如图6 所示。其中提供友谊、陪伴、安慰等情感支持对于农民工群体来说作用最显著,影响最深; 其次为信息的提供; 对于农民工的社交网拓展帮助并不大( 图5) 。

范德普尔把社会支持概括为三个方面: 实际支持( 家务劳动,患病时帮助、借钱、借用生活日常用品、帮助填表等日常事务的帮助) 、情感支持( 与配偶有矛盾时舒解、精神安慰、重大事项咨询等情感问题的帮助) 和社交支持( 一同外出、拜访、吃饭逛街等社交活动陪伴) [19]。因此,问卷中包括实际支持网、情感支持网和社交支持网。而在每一种类型的网络中,不同的社会关系成员所发挥的作用是有区别的。研究结果直观表示如图6 所示:

亲戚、朋友、老乡对农民工的实际支持帮助最大( 图6a) ; 而同事这种弱关系起的作用就偏小了。农民工的情感支持网络中,朋友所占比例最大,其次为亲戚、老乡,同事和邻居( 图6b) 。通过访谈了解到,农民工遇到不如意或困难的事情往往不方便对亲戚、老乡等在一起生活时间长的人说,而是更倾向于向亲密的朋友倾诉。所以,这也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友缘关系网络越来越强的现象。社交支持网络中,朋友和老乡作用最大,比例分别为36%、23%; 亲戚之间因社交网络相似度大,故对农民工的社会交往扩展及支持作用不明显( 图6c) 。

4. 1. 3 有利于加强农民工的社会融入感

感情需要包括友爱的需要和归属的需要。本文从农民工娱乐时的陪同,平时的交往以及在城市中的归属感、自我身份认同感等方面来考察农民工的社会融入感。

在购物和娱乐同行方面,虽然目的不同,但是陪同者所占比例相似。占据比例最大的都是朋友,有约四分之一的人选择老乡陪同,在亲戚、同事及邻居的比例上略有差距,但趋势并不受影响。可以看出农民工生活中主要交流对象是老乡和朋友( 图7) 。

而在更进一步的调查中,有过半数( 51. 7%) 的农民工并不认识北京朋友,而在有北京朋友的被调查者中,有23. 7% 的人仅认识5 个以内的北京朋友,也就是说,在友爱的感情需要层次上,农民工主要是和老乡以及同为打工者的朋友同事之间进行交流,而不是和城市中的其他人群交往。城市社会并没有满足被调查者的友爱的感情需求,农民工的情感并没有融入城市社会。

总体看来,农民工的自我身份认同感和在城市里的归属感偏低。但当被问及“是否愿意在北京长期生活下去”的时候,被调查的60% 以上建筑工人表示“愿意”。这种现实与愿景的矛盾进一步证实了农民工社会地位、生活状况有待改善的必要性。

在此前提下,笔者通过访谈还了解到,农民工的语言、生活方式、思想文化、收入水平等随着社会关系网络的扩展而趋于城市化标准,进而会增强归属感。因此可以断定,社会关系网络能够加强农民工在城市中的归属感、自我身份认同感,这种作用对于农民工是极为重要的。

4. 1. 4 影响机制分析

运用“满意度”和“工作稳定性”作为评价标准,网络产生影响的结果可通过如表3、表4 显示。研究结果表明,对住房满意度较高的农民工都是通过社会关系网络获得的住房信息; 相对于亲戚介绍,朋友介绍的工作稳定性较高。深入分析发现,良好的城市社会互动是社会关系网络对农民工产生积极影响的前提; 社会关系成员之间的亲近和信任所产生出的聚合力是社会关系网络发挥作用的基础;有趣的是,“弱关系”对于农民工产生的积极影响更强。

格兰诺维特认为,在个人求职过程中,更多的是通过与自己关系并不太亲密的弱关系提供的信息而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弱关系所发挥的作用比强关系更为有效[20]。“弱关系”假定的核心观点是:以关系不太亲密和互动不太频繁为特征的弱关系相对于联系密切、互动频繁的强关系,更加广泛地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并且弱关系因其特性所掌握的信息内容存在更大的差异,因而较之于强关系更易于不同信息和关键信息的掌握,从而成为不同关系网络之间信息沟通和传递的核心桥梁。这个“桥梁”必须是基于弱关系才能创造出例外的社会机会信息。否则,强关系之间由于其交往频繁会使不同网络成员相互熟识,相互间的信息沟通通路不再是唯一通道,桥梁带来的价值势必会要降低。而后,林南在“弱关系”假定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展。他认为,“权力、财富、声望等社会资源,不仅能被个人占有,也能嵌入社会关系网络之中”[8],而这些嵌入性资源的获取,更加依靠于弱关系的作用,因为弱关系能把不同社会网络和阶层中的不同人连接起来获取更多的社会收益和资源。

“强关系”理论是边燕杰针对格兰诺维特的假定研究中国城市工作分配状况而发现的[21]。他首先在理论上论证了强关系作为关系网络连接桥梁的合理性,进而指出对于一个从古至今都把亲近、熟悉、信赖、互惠的人际关系作为社会生活准则的中国社会来说,以频繁互动和关系密切为特征的强关系更能够成为联系不同网络获取资源的桥梁; 具体到工作分配领域,往往是当权者实际上决定着工作的分配指标,并且表现为对其强关系人人情的一种拉拢或回报; 这样强关系就可以直接联系起求职者与当权者,或者以一种作为双方强关系的中间关系的桥梁联系起求职者与当权者; 而且,当权者实际决定着工作的分配,即便是求职者已经完全掌握了相关的信息,如果他不能通过强关系与当权者建立起联系,也很难成功地获得这份工作; 因此可以认为,在中国这样一个关系主导的社会,强关系更有可能成为联系不同关系网络之间的一个重要桥梁。

由此可知,不同强度的社会关系网络所发挥的积极影响中,依靠“弱关系”更有利于创造出新的信息,依靠“强关系”更容易在资源分配中获利。

4. 2 消极影响及其影响机制

从经济交往的角度来说,由关系而带来的信任可以减少交易费用、降低风险成本。但是,关系对人们的影响不仅是正面的、积极的,也有负面的、消极的一面。

4. 2. 1 农民工群体的“网络陷阱”

在传统农村社会中,社会关系网络由于其本身所具有的互惠交换、强制信任和价值内化等特征,对于缓解贫困起到关键的作用,并且更有助于较低收入阶层的家庭借此来摆脱贫困。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正如Crootaert 和其他研究者所指出的,社会关系网络倾向于“穷人的资本”,对于减少收入差距起到一定作用[22]。但是从整个社会的层面来看,人们越是利用关系,也许就越意味着这个社会的法制不健全。例如,在被调查农民工中,仅有36. 2%的农民工签订了劳动合同,而其余63. 8%的人则没有签订合同; 仅有22. 1%的农民工拥有社会保障或失业救济,而77. 9%的缺乏这些福利,一旦其失业,其在北京将失去全部生活来源,经济生活将陷入危机。由于从事建筑行业的农民工往往通过地缘关系组合在一起,大多数来自同一个地区的农民工由一个领头人带领,从上级承包商承包部分工作,而彼此之间则依靠口头协议或者字条来约定报酬。虽然这种协议方式有地缘基础作为保障,但缺乏法律效力,一旦双方产生矛盾,农民工维权将十分困难。从劳动合同来看,农民工多依靠地缘关系进行协议,并未适应城市中的法律合同关系,这种合约方式使得农民工在就业、维权等方面缺乏有力的保障。

此外,在某些个人、小群体和组织所表现出来的效率可能导致社会整体的低效率或无效率。从个人或小群体的层面来看,也有消极的影响[17]119。笔者初步了解到,强关系影响的区域是有限的,可能仅限于同乡之间或同一施工工地之内,进而导致农民工的信息来源有限,之间的信息交流渠道封闭。笔者称之为农民工群体的“网络陷阱”,它与农民工群体特征及现状———区域性聚集、整体低水平收入及有限的“乡土性”关系网有关。

4. 2. 2 社会关系网络的“回报”欠缺

诚然,社会关系网络对于较低收入者的重要性不容置疑,然而通常较高收入者比较低收入者拥有更多的社会关系网络。随着中国经济转型过程中市场化进程的推进,社会关系网络对于收入差距的贡献反而可能加大。不同于城镇居民,农民工生活在城市空间但尚未完全融入城市社会,因此社会关系网络在城镇居民与农民工之间分配的不公平会带来收入差距扩大等一系列负面影响。

城镇居民拥有更多的优势资源用于创建和维护社会关系网络,并且他们更知道如何利用这些资源来获取福利。而在经济社会转轨和城乡融合的背景下,农民工的社会关系网络劣势被放大了。不仅在于农民工在创建、维护社会关系网络以及利用关系获取物质财富能力上的差异,而且也有文化冲击和意识调整带来的原有和谐的农村社会关系网络的瓦解和重构,使得原本建立在地理和血缘基础上的社会关系网络变得更为脆弱。这一结果证实了Lin Nan 的推断,他认为社会关系网络不平等的中介途径是“回报”欠缺( return deficit) ,即一定质量或者数量的社会关系网络对于不同社会群体的成员会产生不同的回报或者结果[23]。

4. 2. 3 社会关系网络变迁带来挑战

行动者和社会交往关系是社会关系网络的两个基本构成要素,一方面,行动主体具有主观能动性,能够重新构建新的社会关系网络; 另一方面,处于社会关系网络之中的行动者又会受到网络的制约。

农民工这一特殊群体经历了多种社会关系网络的变迁过程: 一是离开农村带来的原有农村社会关系网络的断裂; 二是进城后带来的城市社会关系网络构建。此外,调查发现,农民工通常没有稳定的工作单位,在同一单位工作时间较短,且农民工就业地的转换多数是被动的。这便是第三种变迁过程———转换工作所带来的频繁的、被动的社会关系网络的破坏与重塑。社会关系网络的变迁,打破了某一特定空间内农民工群体原有的社会网络关系格局,使得被迁移农民工生活成本增加并引起心理上的压力与失落。他们不得不离开熟悉的社区,随之而来的交通费用剧增、原有社区活动和交流的断裂等等都是变迁对农民工原有正常生活的破坏。此外,社会关系网络是市场机制之外另一种影响经济行为和绩效的非正式社会制度。在现实经济生活中,获取经济信息、配置资源和就业选择等并非完全依赖市场制度,对社会关系网络也具有显著的依赖性。在经济发展初期,不完备的市场体系和政府职能缺失使社会关系网络充当进行经济资源配置的角色。随着市场机制的不断发育和成熟,社会关系网络的资源配置作用将不断弱化,进而最终被某种“社会共识”取代。唐为和陆云航通过对中国农村贫困问题研究发现社会关系网络与市场制度存在替代关系,社会关系网络会随着市场化进程而逐渐减弱,最终被市场制度所取代[24]。这种长期的、不可避免的历史变迁趋势将给农民工带来更大的挑战。因此,我们不仅需要建立一套清晰和公平的规则体系打破“关系”带来的城乡分配不公,更需要着重解决原有关系网络的瓦解和重构所带来的幸福感损失问题,形成物质和文化的双重融合。


5 结论

对农民工社会关系网络的调查分析表明,随着农民工进城时间的增加,社会关系网络的规模有所扩大,不同网络种类的重要性也会随之变化。其中,地缘关系对刚进城的农民工帮助最大,随着更广泛关系的建立,友缘关系的重要性加强。由于强关系在中国社会中具有重要作用,因此进城农民工倾向于建立更广、更强的社会关系网络,这是农民工自发融入城市社会的一种方式和表现。

分析社会关系网络对农民工的积极影响可知,农民工的社会关系网络与其居住、就业有紧密联系; 可为其提供社会支持( 实际支持网、情感支持网和社交支持网) ; 加强农民工在城市中的社会融入感,满足感情需要,增强其归属感和自我身份认同感。良好的城市社会互动是社会关系网络对农民工产生积极影响的前提; 社会关系成员之间的亲近和信任所产生出的聚合力是社会关系网络发挥作用的基础。不同强度的社会关系网络所发挥的积极影响中,依靠“弱关系”更有利于创造出新的信息,依靠“强关系”更容易在资源分配中获利。

社会关系网络对于农民工的居住、就业、社会归属感等发挥的积极影响可作为进城农民工的一种社会财富、资本。然而,关系网络的变迁,关系网络对农民工产生较低回报等现象会给农民工的生活带来一定的消极影响———易使农民工群体陷入“网络陷阱”; 网络“回报”欠缺带来收入差距扩大;网络变迁给农民工的生活带来诸多挑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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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数据来源: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地方年度统计公报( http: / /www. stats. gov. cn /tjgb /) ;

②根据问卷统计所得平均值;

③从“相当稳定”到“很不稳定”分别赋值1—4 后所计算得分;

④来源: 新华网2009 年12 月09 日20: 49。

作者简介:张一凡( 1988 - ) ,女,汉族,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 学院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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