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市内的途中,李诞问我,今天的采访是做特稿吗?一旁的池子接话,什么叫特稿?李诞回,特稿就是特别长的稿子。类似这样的即兴砸挂,几乎贯穿在两个人所有的交流中。脱口秀演员对槽点的捕捉有着精准的嗅觉,同时又善于表达,有时一句话,精简下关键词,换个语气或者重新断句,就会产生一种可被意会且别有指摘的效果。在刚刚结束的校园见面会上,李诞和池子将这门手艺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们俩谁比较厉害?” 校园见面会现场,一个女同学发问。“你指哪方面?” 台上的李诞反问。“各个方面都算。”“各个方面啊”,在重复 “各个方面” 时李诞故意加重了语气,“表演方面池子比我好,创作方面可能我好一点。然后池子是95后,年轻身体好,我呢这些年总喝酒,身体不行。” 问答结束后,池子直接跳下舞台,从台口下来的李诞冲着刚刚提问的女同学方向说,“能看出谁身体好了吧!”
场子始终是热的,这个反响在意料之中,李诞和池子在大学生中有着很高的人气,他们的表演也符合年轻群体的口味,或者说那些梗在年轻的语境之中有着更高效的共鸣。“这是一个有门槛的节目,需要你对流行文化背景有一定的了解。” 张绍刚说,在大张伟那期节目上线后,被问及最多的问题是:张绍刚是《吐槽大会》的景甜 是什么意思?
《吐槽大会》校园见面会现场
以景甜比喻张绍刚确是一个很妙的梗,关于她的职业能力与她职业机遇间的差势,在坊间有着种种不同的解读猜想。基于这个前提,“张绍刚是《吐槽大会》里的景甜” 便颇值得玩味。这差不多是景甜第一次在大众节目中被公开调侃,同时,张绍刚觉得池子在当期节目中对自己的定位也很准确 —— “作死四大天王”。
“我们请来的咖不大,但是我们提到的咖都很大!” 李诞在节目和采访中都有这样的表达。明星的抗拒一直是节目所面对的最大挑战,而随着节目反响越来越好,挑战的难度也只是相对变小,并没有质的改变:那些他们志在必得的明星,始终没有踏出第一步,即使周杰、蔡国庆、曹云金、唐国强在录制之后圈粉无数,但对于大多数明星来说,这种勇气还需要一定时间来建立。李诞说:“你(明星)经历过很多事,同时又有一个开放的心态,不回避过去,就来节目这儿聊,咱开开心心的把它聊开了,嘻嘻哈哈让它过去了,《吐槽大会》 就是这么个节目。” 不可否认,《吐槽大会》在某种程度上拓宽了娱乐圈的向度;而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它依旧站在娱乐圈的边缘。
这是一种感性层面的认知,而深谙节目制作规律及方式的张绍刚,信奉的则是专业主义 —— 程璐、思文夫妇是张绍刚在节目里的专属编剧,在加入节目组之前,两人都是中国脱口秀的著名表演者。他们因脱口秀相识,为庆祝结婚,组织了第一届民间版的吐槽大会。他们开始与张绍刚合作时,对台本的方式几近原始:一个词一个词地改,一句话一句话地教,甚至语气、声调都要经过多次斟酌才能确定。
张绍刚欣赏他们在专业上的坚持与苛刻,有时程璐思文夫妇要亲自试演抛梗的方式,以便张绍刚可以摆脱过去节目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和习惯。李诞曾在文章中描述过这样一种关系:“我们团队的程璐思文夫妇负责与张绍刚对稿,张老师一直坚持管他俩叫老师。我很感谢张老师。” 张绍刚看到文章后,微信李诞说,没想到你对我还挺深情的。如今,程璐思文夫妇评价张绍刚的节目表现是:你快出徒了。
节目在某种程度上释放了张绍刚,张绍刚说这就是自己本来的状态,并没做有意的改变,无论是语言方式还是穿衣风格,只是在此前主持的其他节目中,他没有机会展示。至于节目中的 “洗白”和“转粉”,他并无太多感触,即使《吐槽大会》是唯一一档他会主动回看的节目,但看的时候仍会关掉弹幕。张绍刚唯一的吐槽禁区是他的教师身份,因为涉及到教学方式方法以及课程设置,张绍刚表示 “这些是很严肃的。” 当然也不至于一棒子打死,比如 “可以吐槽我不是一个严肃的老师。”
张绍刚工作照
《吐槽大会》一直想在高校做活动,但高校有门槛,越知名的越难进。熟悉高校的张绍刚便替他们去做沟通工作,第一批确定的高校名单里也有自己任教的中国传媒大学。“好学校他们都想去,谁不想去啊?池子最怵的是去中国传媒大学,他考过但没考上,考的就是我带的专业。”
池子现在都记得当时的考试题目:其中一道是写出目前几位国家常委的名字,池子只写了国家主席。“我以为会考电影导演、作品之类的问题呢。” 考完之后,老师让池子回去等消息,后来,一直没消息。
“我的知识点不是储藏的,都是后来现查的。” 池子在节目中给自己的人设定位是没上过大学、没什么文化的人,总强调知识点是为了让观众自豪一下,同时对自己也是种自嘲。
活动当天,有女生称池子为 “池子哥哥”,现场笑炸了;突如其来的 “亲切” 让池子也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女生的问题是关于大张伟的,并坦言自己是大老师的粉丝。前一秒的 “亲切” 有了的落差,现场气氛持续热烈。“池子哥哥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诞把这个称呼当作池子的一个新槽点,准备写进新的段子里。池子毫不介意,这是他俩之间的交流方式:池子曾跟李诞说,自己的梦想是当个严肃文学作家,结果被李诞笑话了一年。
称谓的变化也在佐证着节目的影响力,在此之前,粉丝对李诞和池子多是直呼其名,表达喜欢就是嗷嗷喊。有个别粉丝说希望生一个池子这样的孩子,也有女粉丝给李诞私信裸照示爱。如今,粉丝称呼他俩为老师,不过顺畅的谐星之路也开始出现副作用 —— 李诞现在一张女粉丝裸照都收不到了,“连男粉丝的都没有”。
池子和李诞在活动现场
有李诞和池子参加的《吐槽大会》,李诞通常会第一个出场,先把气氛带起来;池子是中途上,负责助燃热度直到最后。池子有种随时进入亢奋的能力,不需要任何铺垫。“我是自然嗨,平时自己在家听歌蹦迪,喝一瓶雪碧就能飞得贼高。真的特省钱,一瓶雪碧嗨一天。”
池子也有失手的时候,第一次录制大张伟时,池子在后台和大张伟聊了很长时间,有意模仿大张伟的语气和语速;等到上台时,他发现已经改不过来了,完全被大张伟附体,失去了自己的表演节奏。那期节目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播出,如今网上只能看到一小段花絮。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当时嘉宾席上坐着梁欢。正式播出的这期大张伟节目是第二次录制的,彼时梁欢已在微博上质疑大张伟抄袭,两人正式开撕,嘉宾席上也就没有了梁欢的身影。
池子是李诞签下的第一个艺人。在此之前,两人的脱口秀生涯是完全处在不同的道路上:李诞是写手出道,第一次登台便是在《今晚80后脱口秀》节目中,而池子最初亮相是在酒吧和脱口秀俱乐部里演出里,经过大量开放麦的锻炼,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李诞说,研究脱口秀久了,一个演员行不行,看五分钟表演就足够了。池子签约之后,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节目里,而李诞则开始去酒吧和脱口秀俱乐部做表演,锻炼自己的控场能力。
如今,两人创作的方式依旧不同。池子的台本混乱、看不出点,但表演的时候却很炸,而李诞的表演与台本几乎是一致的。李诞说自己天生欠缺节奏感,他是靠文字来校正表演的人。
池子和李诞在采访时准备秀下说唱,结果失败了
李诞的文字有种伤感的底色,与他的脱口秀表演不同 —— 或者说,写作的时候他不再故意掩饰,而在节目之中,他其实也有偶尔的流露:唐国强那期节目里,李诞在表演收尾时说 “唐国强老师的助理真名就叫姜维”。这算不上是一个值得笑的梗,但是那种命运的巧合与轮回,或许多少映衬了他心底的一些东西。
“我对写作是很认真的,认真的同时也特别放松。” 如今,写小说、写诗都被李诞当作调剂生活的方式。“第一,我写作不想对别人负责;第二,不想在文学史上留下一席之地 —— 这点和我的朋友蒋方舟老师不一样,所以我写得不苦不累,我就是爱写。但我的瓶颈也在于太不苦了,想写好作品内心还是要吃个大苦,但我觉得没有必要,我现在就想开心点。” 李诞认为,小说家一生能达到的创作上限,是在25岁到30岁之间就能体现出来的,那个气决定了之后的高度。
他今年28岁,在写。
导演徐浩峰说过一个佛家的词叫做 “正业”,人要找到正业才能慢慢安定下来。李诞说,这两年愈发觉得写小说才是自己的正业,而之前是把喝酒当作正业的。李诞从高中开始喝酒,大学开始喝大酒。他曾想弄片草场,再弄群羊,租出去换酒钱,每天当个酒鬼,并认为这个想法起码在内蒙是可以实现的。“不知道是因为年轻还是什么,我以前什么都瞧不上,睁眼一看到处都是傻逼,赶紧喝酒,喝多了得了。” 现在的李诞每周两次宿醉,他在微博上说戒酒,实则是说戒醉,喝的时候会控制下自己。“我以前喝酒是不知道停的,说是喝酒其实就是在喝酒精,所以喝的特糙,低度酒也喝,量得够;对我来说,酒就不是品着喝的,得把自己麻醉了 —— 因为我以前特别丧,喝多了就不丧了。” 作家东东枪评价李诞书里的人物也像喝醉了一样,故事不真实,但写得掏心掏肺,有伤心捧出自己之态。
曾有一位辅咖在《吐槽大会》录制现场喝醉了,那天嘉宾心情不好,把现场摆设的一瓶香槟喝光了,原定的录制环节没有完成,也没法补拍,最后只能整段舍弃。李诞说自己很欣赏这位嘉宾的真性情,不提名字。
王朔的杂文《我看流行文化、港台文化及其它》对李诞的影响很大,他在大学期间读到这篇作品后,改变了很多看法,意识到很多追求是没有必要的,也不值得。这种转变隐约与他后来从事的脱口秀有了一个遥远的价值呼应 —— 解构严肃、消解权威、躲避崇高,提供最为大众所接受的娱乐产品。在中国,人们提到脱口秀总会率先想到话题的尺度,但对于这些脱口秀表演者来说,他们更在意的是玩笑的分寸与质量。
李诞与池子
如同段子创作的方式不同,两人的文学之路也差别很大:李诞每年写的小说会超过十万字,池子目前则一直在完善创作理念,他说自己在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点,“等过气了就去当作家”。李诞听完表示:“看来大家对作家这个职业还是有很大误解的。”
车驶入静安区后,李诞在一个超市门口下车买酒,池子在不远处也下了车,车里只剩下我和他俩的经纪人张平。我问张平,如何描述池子和李诞的关系?张平说,有时候,池子对李诞有些对哥哥般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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