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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 | 逛书店:正在消亡的生活

孔夫子旧书网  · 公众号  ·  · 2020-01-05 17:25

正文







我父亲除了看书,唯一可称为爱好的,就是逛书店。

最常去的是王府井,因为离家近。新华书店在王府井南口,还是现在的位置,但分成两部分:北边是一座二层楼,好像主要卖领袖著作,中国党的以外,也有胡志明、野坂参三、金日成等“兄弟党”的。南边是连成一排的高大瓦房,每个房间有门相通,店堂四壁是书架,堂中有案子,上面摆满了书。

二层楼北侧,还有一扇小门,里面是所谓“内部书店”。什么人算“内部”的?我不知道,反正一定有人是“外部”的了。那时马恩全集还没出齐,我父亲隔一段时间就去内部书店看看又出了哪一卷。其他卖的是什么书,我当时不认得几个字,不知道。

冬天,父亲爱把大衣披在肩上,胳膊不伸到袖子里。那时好像很多人——从毛主席、刘主席到公社干部——都是这种“范儿”。内部书店狭小,人很少,我爸捧着书一看就是好久。我热闹都没得看,很无聊,经常站在我爸身侧,把手伸进他大衣的空袖管里,那里边暖和,伸进去再拿出来,也是一种游戏。父亲身上飘散着一股烟草的香味儿。有一次我又把手伸进去,手指在里面还做了一些动作,忽然觉得味道不对,抬头一看,这人不是我爸!赶紧溜开了。那人的异味儿我到现在还记得。

东安市场最有意思,从南到北由一条砖铺的大路贯穿,上面搭着棚,所以光线昏暗。路两旁开着几百家商铺,大大小小五花八门,其中有好几家旧书店。旧书店里书就杂了,“封、资、修”的全有,我父亲在里面能盘桓几个小时。我妈就带着我们去别处逛。他在那里买的主要是西方古典哲学著作,以及中国的诸子百家和冷僻的古籍(是为了看而不是为收藏,故多非线装书)。






七十年代初,新华书店南边的旧瓦房拆了,盖起一座四层大楼,使北边的二层楼相形见绌。东安市场改名东风市场,也全拆了,改成水泥建筑,顶是封闭的玻璃顶,利于采光。与老“市场”的格局样貌完全不同了,变成一座十分平庸的百货商店,旧书店也早已消失。有一年北京下大冰雹,据说把玻璃顶砸坏了,遂改建为屋顶。到九十年代末,又全部拆建一次,叫新东安市场,就是现在的样子了。

从上初中起,我经常在王府井新华书店里遛达。四层的楼,一二层是营业区域,三四层办公。而二层有一半的柜台是卖毛主席像的。那时,出版了郭沫若的新书《李白与杜甫》,装帧在当时是少有的漂亮,很贵,两块多一本。我去了书店好几趟,才咬着牙买下来。其实我不懂诗,也不了解历史,只是当时实在买不到比这更有意思的书了。记得郭老分析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卷我屋上三重茅”——屋顶的茅草有三重之多,冬暖夏凉,比瓦房还讲究!“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穷孩子捡你几支茅草有什么了不起?瞧你这个抱怨,还骂他们是盗贼!结论:杜甫是站在地主阶级立场、为地主阶级服务的。以我当时的低幼水平,都感到这么分析实在好笑。后来,我上大学时,细读了杜诗全集,深深地爱上了他。自古以来,没有一个诗人能像杜甫那样,对人类充满这么博大的同情和爱。他成了我心中无可争议的诗圣。

内部书店在文革中关了几年,又悄悄开张了。我肯定不算“内部”人,别的不说,就冲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也内部不了。但我还是炸着胆子推门而入。居然没人管!现在想来,也许是刚刚经历“焚书坑儒”,连店员也对想买书的人抱着同情,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书架最上层摆着冯自由著《革命逸史》,蒋中正题写的书名。冯氏不知何许人也,但看见老蒋的手书,足够震撼。隔着柜台,想翻一翻是不可能的,更不敢请店员给拿——没把你轰出去就不错了。而且皇皇三巨册,肯定买不起,只好干瞪眼,留下绵长的遗憾。直至几十年后,终于在亚马逊上网购了一套。

内部书店还在老地方,但比文革前更显狭小,以前是开架的,现在多了一道柜台,顾客仅可容身。书也少得很,主要是老掉牙的外国哲学和经济学,不感兴趣,没记住书名。有本外国短篇小说选《麦琪的礼物》,薄薄一册,印象很深,买没买却不肯定。我前后去了几年,好像并没在这里买过书,但去这家书店本身,已成为一种享乐,一种愉悦的仪式。

有一天在新华书店一层,遇到长辈黎澍和李刚。我从小随他们家族的子侄辈管黎澍叫三姨夫,管李刚叫五姨父。五姨父招呼我:“嗳!晓阳啊,你还逛书店啊,不错,不错。”本来无意识,让大人一肯定,有意识了:逛书店“不错”。

高中时,搞“开门办学”,我们在王府井新华书店当了一个月店员,这回过瘾了。首先不上课就过瘾,其次成了书店“内部人”,再其次广见闻。

我的“师傅”告诉我:顾客里偷书的人很多。前几天刚抓的一位,偷了一摞书,藏在呢子大衣里,自以为得计,其实早被盯上了。抓起来一问,是中央广播事业局的十四级干部。大家七嘴八舌地对他进行批评教育:“你一月挣一百多呢吧?还缺这点儿钱哪?”“缺钱别看书呀!爱看书别舍不得钱哪!”十四级干部连连认错。主管说:“可以不通知你单位,但必须写一份检讨,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走。”岂料此人乃文章高手,说好好好,当即在书捆上铺开纸笔,一挥而就,“写得那叫深刻啊!”

书店里有一位专司抓贼的保卫人员,浓黑的剑眉,腰板挺直,是周恩来特型演员的上佳人选。他个子不高,穿一身灰中山装,圆口老头布鞋,态度安祥沉静,每天从早到晚,就是背着手在店堂里闲闲地遛。你不知道他的身份,绝不会注意到他,但若是想偷书,请千万留神,他的眼睛比夜猫子还尖!







文革结束,全国的书店都火了起来。 有什么好书要卖了,事先准会有消息流出,人们蜂拥蚁聚般地、甚至彻夜地去排队,比现在去超市和商场抢赠品或买打折商品的人还要疯狂。 消息是怎样流出来的呢? 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口口相传的可能性最大。

有一次我听说王府井新华书店要在周日卖《红楼梦》,就去了。那真是人山人海,把柜台都要挤碎了。师傅们忙得焦头烂额,有一位站在凳子上叫大家排队,只能看见他的手势和口型,声音却淹没在顾客的呼喊中。我根本挤不进去,便绕到柜台的端头,那里堆着书山。等一个师傅来搬书时,我叫了一声,她还认识我,什么也不说,递过来一套《红楼梦》。

报纸也活跃起来,常举办知识竞赛类的活动,设一二三诸等奖励。书店门前,黑压压一片,全是手拿报纸切磋解题的年轻人。我那时上了大学,我们游泳队的一个男生最喜欢往这种人堆儿里扎。我在王府井书店前面就碰到过他。他聪明、知识面宽、又能说会道,专门给女青年释题。他自称志不在参赛,而在泡妞儿。在一群群患上知识饥渴症的无知少女中,他就是知识本身。

新书、好书如雨后春笋,越出越多。书店里的图书种类开始令人眼花缭乱,二层领袖像的柜台也缩小了,改成卖各国地图。抓贼的保安叔叔仍踱着闲步,我遇到他就会打招呼,他则回我以永恒的微笑。

书店也多起来,渐渐地,还出现了个体民营书店。我去工体游泳要走神路街,路西有一家,破破烂烂的低矮平房,书籍连堆带码不甚齐整,但进的书品味很高,我只要路过必进去看看,汤因比的《文明经受着考验》就是在那儿买的。

政协礼堂里也开了个小小的书店,我母亲在那儿给我买了一套《资治通鉴》,中华书局版,精装十大巨册,五十块钱。这套书我放了十几年没动过。1997年10月我跟冯小刚写电影剧本《不见不散》时,把第一册带到酒店,放在床头。小刚见了直笑。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拿上了它。可能是阔别十年回到北京,想起一位老邻居的话:毛主席说过,不读《资治通鉴》,枉为中国人。

天书!根本看不懂!没头没尾不知所云。有胡三省的注,越注越糊涂,有的注比正文还费解。中国人不好当啊!我硬着头皮看了十几页后,决定放弃。对不住了老娘!小子不敏,白破费您五十块钱。差可宽慰的是,同样一套书,现在要卖到一两千了,回报率比买房还高。那就算投资吧。

九九年夏,又回北京。我不甘心,再次捧读,这回看进去了。一看进去便寝食俱废。暑夏溽热,书重压手,趴在床上看,床单为之濡湿。实在是好看!我花了两个夏天,把《资治通鉴》通读了一遍。

过了几年,忍不住又读一遍,速度快多了。然后断断续续直到现在,经常会随手翻阅,翻开了就放不下。我不是当学者的料,搞不了历史研究,对写历史小说和历史剧也毫无兴趣。读《通鉴》,纯粹是因为上了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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