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刘春
热播剧《我的阿勒泰》改编自作家李娟的同名散文集,自2010年出版以来,这本书多次再版,获得了许多人的喜爱。剧集导演滕丛丛是李娟的资深读者之一,她选择改编这部作品的原因,只是直觉上的喜欢。
和很多生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读者一样,滕丛丛眼里的李娟很像那代人喜欢过的女作家三毛,她们都拥有面向广阔天地的自由灵魂,用脚丈量大地,用笔记录见闻,用心感悟世界,对读者真诚、情感真挚且内心纯真。正如三毛的散文曾经掀起过“撒哈拉”热,李娟的作品也一再把人们的视线拉到独属于她的阿勒泰。
《我的阿勒泰》书封
作家朱天文读李娟散文,感慨她的文字有种神奇的力量,“我读到了李娟,真不可思议我同时就在李娟那唯一无二的新疆”——“同在”源于《我的阿勒泰》采用的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和李娟仿佛能够打通感官的细腻文字表述。
借助那些充满感知的细节和个人情感的描写,读者便如同被李娟邀请的同伴,和她一起赶着骆驼辗转于夏牧场、冬牧场,一同参加哈萨克青年的乡村舞会;而“独一无二”则是因为她对生活独特的感知力,落笔传神的文字表达,以及李娟散文最重要的底色——作家舒芜评价其为“明亮爽朗下的无边寂寞”。
李娟
这样的底色,也是李娟获得鲁迅文学奖,颁奖词所概括的“乐观豁达的游牧精神”。对于被她称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支最为纯正的游牧民族”的哈萨克牧人生活,李娟既是参与者也是旁观者。
在她平静甚至不乏慧黠的描述中,人们的悲喜虽有差异,但彼此相通,他们生活在世界的小小一隅,在大地星空草原河流乃至万物的注视中,岁月静静流淌,而再浓稠的悲欢都会被宇宙亘古的孤独冲淡,于是人们越是兴致勃勃,天地的广阔和生命的寂寥越是提醒人自身的渺小,由此,心底对万物的感恩乃至敬畏,变成遥远、沉重又清晰的来自生命本初的呼唤,令阿勒泰成为一个读者向往的异质空间。
《我的阿勒泰》剧照
然而李娟并不会用“心灵净土”这样符号化的标签去定义阿勒泰,她看到了牧区的变化,也从未回避读者心中的世外桃源实际存在着种种苦难,古老游牧文化在与现代文明的博弈中渐渐力不从心,严酷的自然条件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无尽困苦。不美化现实、不寻求同情,甚至不要求人们去理解差异,也不是人类学考察般不带立场的记录,只是以一颗敏感柔软又温暖的心,白描式地展现她眼中的阿勒泰,不作价值判断,只是安然自若,在时光的流逝中礼赞生命的顽强和美好。
李娟笔下的日常生活,带有灵光一现又转瞬即逝的美,而美的背后是她壮阔谦卑又平等慈悲的世界观。之所以在评价剧集前大费笔墨回顾李娟散文,不仅因为她的创作具有独特性,更因为这种依靠文字展现的灵气、达观和深刻,被这部只有短短八集的迷你剧领略了精髓。
少女李文秀的欢脱一面
改编策略:去爱、去生活、去受伤
散文改编影视作品并不容易,和强戏剧冲突的小说相比,散文强调叙述人主体意识的表达,内容和结构都更为松散,文字质感多体现在叙述节奏、氛围营造和意象的选择、情绪的渲染。越是优秀的散文,越具有难以复制的文学气质。
想要以电视剧的视听语言整体性地再现李娟散文的神韵,可以选择遵从原著,不设叙述主线,各集均采用片段式碎片化表达,依靠情绪串珠般连缀成篇;也可以从原著撷取不同内容元素,绣花般重新组织情节。前者更考验编导的艺术表达,后者更容易引起观众共鸣,也更需要编导基于对李娟创作意图全然理解的叙述能力。
《我的阿勒泰》海报
《我的阿勒泰》选择了第二种策略,除了保留原著中的“我”(剧中李文秀)、妈妈和姥姥(剧中奶奶)三代女性,还增加了巴太、托肯、苏力坦、高晓亮、阿依别克等鲜活的人物角色。
一方面明晰了叙述人李文秀的外来者身份和自我成长经历,增加了母女二人的情感线,另一方面设置苏力坦一家祖孙三代作为对照,通过不同民族、性别、年龄的角色的不同选择,增强原著隐含的对于文明冲突、代际冲突、性别权利的内在焦虑。
巴太
李娟散文的外来者视角,导致她不可能像真正的阿勒泰哈萨克族牧民一样,完全进入游牧生活的文化密码。
她在《羊道·深山夏牧场》坦言,“我永远也不曾——并将永远都不会——触及我所亲历的这种生存景观的核心部分。它不仅仅深深埋藏在语言之中,更是埋藏在血肉传承之中……”,她与眼前的异族生活始终存在隔膜;同时,李娟跳出先进/落后、成功/失败、权利/压迫等二元框架的更为广阔的创作观,也使得她笔下的阿勒泰在历史变迁中显露出从容不迫的庄严气度。
令人向往的实景
因而,李娟原著中隐含的焦虑,被转换成了推动剧集戏剧冲突的底层逻辑。鉴于原文的世界观,这里的焦虑依然延续了原著的旁观者视角,没有急切地深入矛盾内部给出成因分析,也没有为了突出戏剧张力增加狗血剧情。你可以说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处理弱化甚至回避了真正的现实困境,但也可以从另一角度看到,编导最大程度保留了原著热心又疏离且在人类命运视野下更广博的叙述基调。
还是会有观众认为《我的阿勒泰》没有拍出原著精髓,理由之一就是过多增添爱情戏份和轻喜剧的矛盾处理方法,削减了李娟散文的质朴天然和现实关照。事实上,是否全然遵从原著,并非判断改编剧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李娟的散文是对她个人经历的文学加工,文中的“我”本来就不能等同作家本人,而改编剧是对纪实风格文学作品的再次加工,并非以摄影机为笔只作静默观察的“直接电影”式纪录片。
《我的阿勒泰》剧照
全剧以李文秀听取成名作家的写作建议,用文字记录自己生活为结构,巧妙改编了原文中的若干元素,用生动的细节丰富和填充叙述情节。如把陪伴李娟在乡村舞会跳舞的五岁小女孩库兰,改为恋爱误会中的同龄少女,把妈妈倒卖野生木耳的闹剧,改为爆发全剧最大戏剧冲突的情节铺垫,保留穿插牧业大队的人集体买裤子、一连串塑料袋承接漏雨、女人们在公共澡堂水汽氤氲中唱歌的诸多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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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剧集的主要剧情大体可以分为“去爱、去生活、去受伤”三部分,通过李文秀的视角,以“心灵史”的方法,描绘阿勒泰牧区的自然风光和人文之美。遵循散文讲求的“形散神不散”,贯穿《我的阿勒泰》散文集及剧作的内在“神韵”高度一致,也就是创作者对自然和生活真诚的爱,以及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全剧偏重依仗这样的“情绪”、“情感”而非冲突激烈的“情节”结构全篇,由此最大程度保留了原著的散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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