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技是种豪赌,赌注是对手和自己的两条命。
六尺长弓劲力奇大,让多少英伟汉子转瞬就成了哀嚎的懦夫。可若是一击不中,再度张弓势必耗费更久的功夫,若是稍有差池,敌手的刀枪就能抵上自己的脖颈。
常四爷从没有过差池,当初一箭断弓的时候如此,如今劲射猛虎也是如此。
以大树遮掩,响箭诱敌,铁箭夺命三招连环,利落分明,前后相映,全无破绽。猛虎入了常四爷视线时,刚好离箭尖四十大步,这测算之准计谋之辣,可是寻常猎手想都不敢想的绝技。
这个距离上,别说是头猛虎,便是一支银镖飞过,也该逃不出常四爷的杀招。
可现在,常四爷只听见了流箭入木的声音,那老虎的气息宛如凭空消失了。常四爷寻思半晌,又把抽出一半的铁箭放回箭壶。如此情形只有一种解释,那第一支箭贯穿头颅,猛虎已然毙命。
“畜生!”
常四爷突然喊了一句,又侧耳倾听,半晌,仍没有半点动静。他这才将长弓挂在身上,向着猛虎毙命的地方走去。
向前十来步,常四爷眼睛始终盯着那片草丛,忽而一阵风吹来,长草躬身弯倒。常四爷猛然惊醒,连那猛虎中箭倒地,也全无声响?
想到此处,那风声已然浓郁,从身侧山腰上流淌而下,竟隐隐带着腥臭,继而,他听见了一声低吼。常四爷再也不敢动弹,眼珠向右一扫,赫然发现山腰一方黑石之上,一只斑斓猛虎巍然伫立。
猛虎断喝,骤然跃起。
常四爷身形猛转,顺势扯出长弓铁箭,还未来得及扯开弓弦,猩红色的虎口已欺到眼前。他心念电转,忽然矮下身子向着巨虎撞来的方向伏地一滚,竟避开了那精钢利刃般的双爪,错身到了老虎身下。
一人一虎交错的一瞬,常四爷借着挺身翻起的力道,将右手长箭直插向老虎后胯,继而拔足狂奔,也不去看那一箭是否刺中。
常四爷奔出两步,这才听见猛虎落地,铁爪在山石上刮出尖利的声响,忽然虎口里一声闷哼,显得十分疼痛。
四爷心下一喜,寻思着百兽的霸王,也不过如此。足下也不停留,越奔越快,耳中渐渐起了风声。
那风声狂躁到了极处,竟又被身后紧密的虎步盖了过去,那步伐沉重而慌乱,许是老虎已然有伤,好一会都没能追上来。而常四爷也迈开大步一路狂奔,根本无暇回身射上一箭。忽然眼前树木渐稀,露出了一处断崖,奔到近处才发觉是个落差不高的山谷,谷底只有一丈来深。
常四爷来不及转向,只得从崖边一跃而下,身后猛虎四足在地上重重一顿,也是腾跃而起,凌空大吼一声,滚滚虎啸越来越近,将四爷的身子都卷了进去。
常四爷心知摔入矮崖虽不致死,也不能立时奔逃。他半空中大喝出声,右手猛抽了一支铁箭抡在弓弦上,双脚一荡借着腰力翻转身子,堪堪瞥见老虎便是一箭。
一人一虎相距不过十步,这一箭虽然潦草,却仍是衔着黑影瞬间灌入了猛虎前胸。
嘭嘭两声闷响,一人一虎摔在谷底。常四爷只觉得全身筋骨都要散了,口中发甜,脑海里一阵恍惚。忽听见那猛虎鼻音,凝重短促。常四爷顾不得全身剧痛,翻身而起长身傲立,双足生根,六尺长弓又对准了恶兽。
此时常四爷方且看清猛虎全貌,这畜生身巨毛长,壮如牯牛,趾爪抓在地上犹如铁镐,沙沙作响,一条虎尾小臂般粗细,摆动劲如黄蟒。此时猛虎左右踱步,锦袍般的毛皮已被血水染红了一半,再一细看,老虎前胸后跨皆插着一直长箭,而脊背上血液仍然汩汩涌出,是一个贯穿伤。
常四爷的第一箭果然射中了老虎,只是这恶兽奔行太快,未能直中头颅。
可令常四爷更为惊惧的是,这老虎竟能强忍着剧痛一声不吭潜行到山石之上,误导自己暴露行藏,其坚毅与心计,不似兽类。
一人一虎对视良久,谁都不肯先发制人。那猛虎早已尝过弓箭的苦头,不敢贸然发难;而常四爷自忖飞箭虽快,却难免让猛虎侧头避开要害,需等到它纵身而起才能出手。
两厢僵持不下,足足对峙了半个时辰,不觉日薄西山,矮崖的影子早已覆盖过来,将一人一虎吞噬。
这情形看似平静,实则比刚才一路奔逃更为凶险。常四爷始终平举长弓,弦张至底,这硬弓一十五力,尽数拉开有近两百斤,饶是常四爷天生神力,如此僵持也不禁双臂酸楚难当,气息越来越乱。他苦等这猛虎忍耐不住,纵起扑杀,必能一举将其狙杀,可那猛虎流血不止,却仍旧沉着,缓缓踱步。它足下地面已经被鲜血占满,每一步都似踏在水洼中,再一抬起,便粘着几道血丝。
“畜生,看谁的命长!”常四爷死盯着猛虎,喝了一声。那猛虎仿佛听懂了,也低吼了一声作为回应。
忽然几声年幼驴子似的鼾叫在身后响起,常四爷一惊,转而又放下心来。这叫声柔弱焦躁,色厉内荏,听声音,定是眼前这猛虎的幼崽。
果然一只幼虎跑了几下,挡在他与猛虎之间。这幼虎刚刚长出尖牙,身子不过两尺长短,嘴张到了极处估计也含不下常四爷的拳头。
常四爷琢磨眼前这猛虎若是再不发怒,自己也再没有力气撑住这硬弓了,于是将那长箭下移,对准了幼虎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