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我爸让我成为了德国队球迷。1994年世界杯,我除了继续跟德国,还决定支持阿根廷或巴西。理由?阿根廷的蓝色,巴西的金黄,在直播镜头的美国阳光下很美。当然,德国也不错,克林斯曼依然是18号,金色轰炸机……
我爸爸则决定,要支持意大利。他企图跟我说明白:意大利有两个巴乔,一个是迪诺-巴乔,一个是罗伯特-巴乔,后者强大得匪夷所思……吃饭时他还反复说,我妈生气了:“萝卜头萝卜头,什么萝卜头!”
那年世界杯,我第一次记住了许多名字。布罗林,达赫林,斯托伊奇科夫,莱切科夫,巴拉科夫(这几个科夫是兄弟吗?),巴蒂斯图塔,西格诺里,多纳多尼,阿尔贝蒂尼,马尔蒂尼(这些尼都是哥们吗?),拉杜乔尤,哈吉,巴尔德拉马(他的头发怎么做的?),查普依萨特,拉拉斯(这名字太奇怪了!)……对希腊的4比0,我记住了巴蒂斯图塔;对荷兰的3比2,我记住了罗马里奥、贝贝托和布兰科,以及我爸爸反复念叨的:“巴西那家伙叫拉易,他是苏格拉底的弟弟……”
以及,当然,1994年世界杯淘汰赛阶段所向无敌的罗伯特-巴乔。
世界杯决赛前,我跟我爸赌输赢。我认为巴西会赢,我爸沉思了一会儿,说他押意大利。但他随后说了段话。
“我也觉得巴西会赢……但我还是想押意大利。巴乔踢得太不容易了。有时候啊,你支持谁,不一定是因为他们能赢。”
之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因为巴乔的缘故,1994-95季,我和爸爸短暂支持了尤文图斯队,甚至在尤文图斯主场对AC米兰,巴乔顶进致胜头球后,我俩都愣了会儿,不知道该高兴呢还是该生气——明明AC米兰被巴乔这样糟践了。我还记得那年的尤文图斯:那是皮耶罗穿上10号之前的最后一个赛季。光头的维亚利,白头的拉瓦内利,容貌坚毅的德尚。钢铁一般的科勒。在所有人的围绕之下,巴乔以温文尔雅的姿态控制着球,轻盈的跑动。
用很机械的讲法,历史是这样的:
巴乔1994年世界杯,1/8决赛到半决赛三场进五球,帮助意大利晋级1994年世界杯决赛,最后射飞那记点球,意大利屈居亚军。之后因伤及其他原因,一度淡出国家队,但1997-98季因在博洛尼亚表现出色,于是重归国家队,并在1998年世界杯替补出场,表现颇佳。
——不不,这么说是不对的。
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的:1994年世界杯,巴乔以一己之力,扛着意大利进到世界杯决赛,并以一脚点球射飞为自己画上完美的悲剧结尾,并从此被命运遗弃,一度被国家队忘怀;但在31岁之际,他带领博洛尼亚在意甲重显威风,终于博得了救赎自己的机会。1998年世界杯,虽然屡屡被教练老马尔蒂尼压制,依然以对智利一战中的点球得分,完成了1994年的救赎……
每个体育迷都有过一个阶段,大概可以叫做浪漫主义时代。这个时代的球迷,会格外喜欢技术型球员,会念及齐达内蜻蜓点水的拉球,想到巴乔云无心而出岫的变向,想到博格坎普亲吻一般的停球。包括我爸也没事跟我念叨:普拉蒂尼还没发胖和谢顶——确切说就是还在为尤文图斯踢球——那时候,举手投足随心所欲,指哪儿传哪儿……
那会儿,我总愿意相信,足球的黄金时代存在于随巴乔们流逝的过去。以前的黄金时代更舒缓自在,更雍容典雅,更婉转美丽婀娜多姿……连过去的球场灯光和直播镜头,都显得古朴温润,饶有风味;此后的足球呢?那是更快更壮的田径式竞赛,更狭窄更机械的铁笼对抗……
现在我当然不这么想了。但通常,一个人的浪漫主义时代,也是他投注心力最多的时代。
巴乔没有一个固定的颜色。1993年,意大利人说:他是神。他的马尾辫是神的恩赐。 在他的生涯里,有佛罗伦萨的紫,尤文图斯的黑白,米兰的红黑,博洛尼亚的紫,国米的蓝黑,布雷西亚的蓝。
以及意大利国家队,地中海的深蓝。托斯卡纳的歌咏者打马而过,轻松吹着口哨的天空下,那种蓝。
2013年夏天,我去到佛罗伦萨。某个老球衣卖店里,看见了巴蒂斯图塔的9号、鲁伊-科斯塔的10号……以及巴乔的10号。我从没看过巴乔穿佛罗伦萨球衣踢球的直播。那种感觉颇难描述。似乎你看到了某种尘封的过去。他的后半段职业生涯历历在目,你以为对他已经够了解,但他依然有一段你时常遗忘的过去。
当然,现在,都过去了。
罗伯特-巴乔今天50岁了。
距离他在1994年拯救意大利到最后,然后射飞那一记点球已经将近23年,近1/4个世纪了。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距离他射进智利的那个点球,也已经19年了。但我总觉得他还在博洛尼亚,为了1998年世界杯的一席之地奋战呢。
大概这就是我父亲对普拉蒂尼的情感,就是十年后,切尔西球迷念及兰帕德、利物浦球迷念及杰拉德的情感。每一代人都有这么一个“啊,已经过去了?我都没觉得那么久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