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史学,在座的各位都是专家,我就不太需要讲了。但我在这个草稿里面引用了好几个人。普列汉诺夫《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这是我认为左派史学中讨论个人跟历史学最有启发性的一本书。当然,讨论这种东西的书非常多。普列汉诺夫认为,要把人和历史学结合起来,他认为个人不代表偶然性。他认为社会发展史有必然的规律,可是必然规律并不完全否定个人可以在这个规律里面非常自由、积极地发挥他的作用。如果不是这两个刚好恰合的话,历史也不会以那样的方式发生。
普列汉诺夫是说得比较有分寸的,18世纪像费尔巴哈他们早期的历史观总认为,一个人心里所想的、一个人的计划、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全体地改变历史。普列汉诺夫认为这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历史是历史规律下的产物,拿破仑是当时历史规律下一个偶然性的产物;如果没有拿破仑,也有另一个有能力的将军会来垫他的位置。所以拿破仑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他不是一个可以改变历史规律的一个人。普列汉诺夫对这个问题讨论得很细致,我在这里就不再展开了。
早期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其中最有贡献的人物之一是李大钊。李大钊在《史学要论》里面也强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认为思想的变动要从社会经济的基础来看,这也使得他当时与胡适他们有很大不同。
不过,李大钊也注意到,这一股史学潮流太过轻视重要的个人。他注意到当时很多历史课本或通俗读物里面,讲汉武帝的时候,不讲汉武帝讲《汉书》;讲商鞅变法的时候,不讲商鞅讲秦代变法;讲亚历山大大帝,不讲亚历山大而讲马其顿如何如何。他说,这些现象非常严重,他个人也并不赞成。所以,李大钊在《史学要论》这些书里面,虽然一方面介绍社会经济史,认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认为历史发展有它的规律,认为历史发展有一个社会阶段;但另一方面,他也认为,过度抹杀个人并非很好的倾向。
在北伐的时候,柳亚子因为太痛恨蒋介石,建议恽代英(恽曾是黄埔军校教官)把蒋介石刺杀了。恽代英却回答,我们马克思主义者不相信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杀他没有用。这个非常有意思。杀他没有用,因为我们马克思主义不相信这些东西。
其他还有很多例子,在我的这个文章里面比较详细,翦伯赞的、尚钺的、刘大年的,我都从当时最基本、最常用的书找例证,他们自己写的还是编译的论文。马克思主义史学认为,历史重要人物,没有在那个历史规律里面,随时可以换成另一个人,他们只是当时社会关系下的产物,批评十八世纪那种早期的史观过分重视人的作用,认为历史规律才是最重要的。
前两年,我看了一篇讲军统头子戴笠的文章,也是一样,认为戴笠是半封建半殖民下的产物,没有戴笠也会有别人。他居然从蒋介石的一个小小侍卫,后来变成一个特务的大魔头,这完全是半封建半殖民的社会发展的必然情况下所产生的。它不讲戴笠这个人。有个很有名的思想史家,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他在1970年代写孙中山,说孙中山也是社会关系、社会发展下的一个产物。历史的定律是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决定的,而不是由个人决定。个人是没有作用的,他刚好和历史的规律产生了一个互相的作用以后,他才能成就事情。
这也没有错,因为人很难完全逆转他的这个时代,但是把人说得这么微小。如果没有拿坡仑,拿坡仑旁边那个二号手也可以上来替代他的位置,等等等等,这些在当时是很值得注意的。所以我注意到1970、1980年代马克思主义史学有一些辩论,就是不愿意承认个人的影响,提出合力说,提出平行四边形说,还有1980年代提出的历史人物问题的论战等等,其实都曲折地反映了这一件事情,认为历史规律是决定性的。但是我认为最具代表性的,还是刚才举的这个例子,恽代英对柳亚子的回答:个人不重要。
但事实上,依我在台湾的观察,在蒋经国死后曾有两个可能的继承者,A和B就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