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37.43.44.26.45.
孙林以死相救的那位孕妇名为李寰红,此刻她腹部平坦、黑发披肩,置身于太原市长途汽车站候车室的女厕所里,将两腿微叉在凝着褐色便垢的便池两侧,她的灰色裙子连同它里面黑色有蕾丝边的涤纶内裤被脱到膝盖靠上一点的地方。她见到粘在紧贴内裤裆底的卫生巾上的血块渗出红宝石一样晶莹而浓郁的深红,以及缕缕飘上来的腥气,跟她16岁时的所见所闻没什么区别。她意识到这依旧是一具非常来劲的、欢迎鸡巴的身体,在谈笑间随便来个三五次高潮不在话下。细胞们噼噼啪啪地死去又叮哩当啷地复生,似乎你不主动关住阀门,这血就可以永无止尽地流下去似的。这样说来,这身体继而不得不是一具可以毫不心虚地怀孕的身体,并可以在分娩之后分泌乳汁,臂力和嗅觉陡升,伴着方圆一公里内的屎味,抱着孩子在街上疯狂走动。假如,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女人,她想,当她得到这么一个能够决定整个人类史可否苟延残喘的权力时她将怎么办?她想她将找个高些的台子站上去,把剩下的男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围绕在她的身边,都可以看到她,然后拿出那柄藏在她衣服里的长而尖锐的硬东西,刀子、钢笔或削出尖的树枝都行,细些窄些,她不想立即死去,在当着他们的面把它插进子宫之后,她还想忍痛大声呼吁几句,她将这么呼吁:“来吧,试试看还能用不。”
都说爱情是因为寂寞,
寂寞的爱不会有结果。
爱情啊爱情啊,就是让我受折磨。
车向北行驶,她坐在靠右的玻璃窗边,晴朗的上午,太阳将路边高大繁茂的白杨叶影印在她打开的笔记本上,这些黑白分明的叶影如旋转的万花筒图案般瞬息而变,令她眼花缭乱,无法尽心写字。在诗人兼发酵工李霄喜的影响下,他多愁的妻子,太原工业大学流体力学系化学实验室器材管理员李寰红迷恋上了童话写作,在她决定要将丈夫的同事、另一位发酵工段放歌的孩子生下来后,写童话从涟漪般一圈圈隐去的闲情摇身变为一条除此之外找不到第二条的唯一道路,如将不同型号的坩埚、滴管和酒精喷灯分类放好一般,她将以前姑妄觉着有可能会突然美好起来的人生也这样给出序列、行排和编号,尽管她可以冷静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走到尽头,却不冷静地认为自己在被捕和被处死之间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已写了一小半的《鲸鱼妈妈》,留给她的孩子识字后读。无论孩子出生前后,她只要稍微想到他,泪水就会不停流下来。在干涸多年的黄河上有一座雄伟的铁桥,长途汽车正从上面驶过。她不知道孩子长大后能不能体会她做出现在这样的决定。
坐在她前一排的男人的手机响了,他发出无比标准的播音腔普通话:“我昨天不是跟你老婆说过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大一个村子里找不出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对,别说七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上也行啊。不用不用,不是非八十岁以上不可。是,越老越好,找你们村最老的。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不是最老的也无所谓,不要低于五十岁就行,没关系,效果不会差多少,你放心。对啊,不不不,唉,你老婆怎么听完就忘,不是棉袄,褂子也不行,一定要贴身的衣服,不能是浅色的,最好是那种老式的青布内衣,剪下背心那一块,千万记住是背心不是胸口啊。是啊,切记不要洗,直接烧成灰,对,火柴,最好从庙里拿火种,千万不能用打火机……”
到北京之后,她租车去王府井全聚德点了一只烤鸭,还另外点了六个肉菜、四个素菜,吃好后去旁边百货大楼里买了一双耐克牌运动鞋换上,打车去了天安门,在毛主席像下掏出挎包里被六个塑料袋层层裹住的,按理说应曾隶属于某位男性的鸡巴,将这个鸡巴从那六个塑料袋里一层一层、有条不紊地解放出来之后,用力向毛主席掷去,可惜力道不足,鸡巴在空中划了一道弧,连画像下面拱门的顶都没有碰到就落了地上,她赶忙跑过去捡起,再次掷去。如此周而复始。熙熙攘攘的游客们昂着头,纷纷躲避着半空落下的鸡巴,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认出那团血肉模糊、软拉吧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肚子里塞了手雷的死老鼠?浸足了红墨水的袜子?装在塑料袋里的屎?但他们都注意到了李寰红向毛主席扔东西这个事,正确凿地发生在他们身边。如换了一个发型后蹦蹦跳跳地回家,偏邂逅身上绑着炸弹的人一般,游客们一边抱怨命运,一边以李寰红为圆心,以无限远为半径,向周边没命般迅速散去。与此相反,至少一亿个就近巡逻或站岗的勇敢的武警战士则向她疾速聚来,个个英俊结实、阴毛茂密、帽子上的国徽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战士们一边向她靠拢,一边向她大声提出问题:“你个老骚娘们儿要再不把手里的鸡巴玩意儿放下老实呆着别动,信不信老子们一枪毙了你?”她披散了头发,从包里掏出一把厨用剪刀,挥舞着,一边嗷嗷地叫唤着什么,一边向离她最近的战士王大冈奔去,乍看上去,有点儿想要王大冈的命的意思。看到如此混乱而危险的事态,在那一年里平均每日手淫四点六次的大冈果断地停止跑动,右膝点地,左腿前弓,用臀部将身体重心固定在右小腿肚子之上,腰挺直,上身微微前拱,平肩直颈,将手里的AK47突击步枪稳稳端起,右眼微阖,用左眼瞄好准星,三点一线,深吸一口气,在吐出那口气之前,啪啪啪啪啪啪啪,向李寰红一连射去了七颗子弹,每一颗都噗呦一声,确凿地从她脑壳的一侧射进,再迅速地从另一侧飞出。事后,王大冈被不同级别和职别的领导问过同一个问题,那个女人临死前嘴里叫喊些什么,他说自己由于过于紧张真地没有听清,但他想,携着这么年轻就获颁一等功军功章后的忘形,对领导们说:“她能喊什么呢?除了‘我要杀死你们’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