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西湖小青
刚刚开幕的浙江青年电影节中，幕味儿编辑部杭州小分队密集地看到一整代新锐导演的作品。乍看之下，这一代导演并不像曾经的“第五代”“第六代”有可被概括的一些主题与风格，但他们在头几部作品中就能呈现如此地成熟、稳健以及多元化的思考，都让人感到欣喜和惊艳。
这次电影节的开幕片《追·踪》，是资深影评人李霄峰转为导演的第二部作品。影片以极其独特的结构，讲述一段跨越十年的复杂关系和内心历程。
从影片的篇章来看，所谓“追·踪”，其实也是“赎·罪”；而从影片之外，通过导演李霄峰这一段对往日投射于大银幕的对往日的“追”，我们也得以一探已成灰烬的浪漫的“踪”——就像影评人水怪所说：那个由文学、信封、油画以及破败的国有剧院，甚至是嘈杂中又有序的车水马龙声建构的九十年代。经济浪潮席卷的前哨里，它注脚了最后的理想与浪漫主义的消亡史。
李霄峰对浪漫和文艺的执着、对人心信念和忏悔的追问，在今天这样一个消费快速、文化解构的时代，初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也因此弥足珍贵。
希望不久之后我们也有机会在资料馆见到这部作品。在此之前，我们先来看看这篇开幕现场的映后谈，有关影片漫长的筹备，也都是一场浪漫的追踪：
- 浙江青年电影节开幕片《追·踪》映后谈 -
出席嘉宾
导演 | 李霄峰 主演 | 聂远 辛鹏 总制片人 | 马媛媛
编剧 | 徐展雄 制片人 | 李海华 主持人 | 沈祎
* 以下内容为现场节选，内容亦有顺序调整，敬请谅解
- 1 -
所谓ASH，更像是欲望的灰烬。其实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很强烈地在活着，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很强烈地追逐着自己的东西。
观众：
这个片子中文名叫《追·踪》，英文名叫ASH，就是灰烬的意思。所以我其实有点看到片尾的时候大概对ASH有一个了解。所以我也想请编剧和导演聊一聊《追踪》这一片名的由来。
李霄峰：
为什么叫“追踪”和“ASH”呢？其实我们中间还有个“点”。因为当我们提交立项的时候，发现广电局有个规定，就是如果有同名的就不行。因为之前其实已经有一个电视剧叫《追踪》了，后来我们送审的同事就灵机一动：诶，加个点看看行不行？结果就通过了。
所以就其实这个片名是一个意外。但是我觉得中国人讲顾名思义，所以后来在剪辑的时候我们把“追”和“踪”分开。所以其实是这个名字反倒给我们一点提示，但是中文名肯定是先起的，我们12年就已经立项了。
“ASH”这个名字来的就很曲折了。一开始我们的英文名其实是展雄起的，叫“TRACING”，但是在整个的电影的脉络里面，你看到如果叫TRACING的话，可能会更像真的是在追踪一个案件。后来的创作变化，我们发现“TRACING”好像已经不太能够符合现在这个气质。然后我们的艺术顾问陈传兴老先生——他是《在岛屿写作》的总导演，台湾人。当时沈祎就向他求助，看看有没有新的可能性，老先生就起了“ASH”这样一个名字。
我听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太棒了！后来我就在想所谓ASH，更像是欲望的灰烬，就是这么一个感受。其实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很强烈地在活着，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很强烈地追逐着自己的东西。
沈祎：
关于ASH这个名字，确实当时英文名字的命名过程非常艰难，让我们非常痛苦。因为在剪辑的过程中其实我们对于电影的结构也做了几次的调整，那大家现在看到这个电影结构其实有“追”、“点”、“踪”。而且它其实有三个章节，每个章节其实都有它对应的英文翻译。第一章节应该是幽灵——Ghost，第二章节应该是复活，所以我们希望第三章节可以是整部电影的英文名字，同时又能跟前面两个章节的英文名字有这么一个连续的呼应。当时确实很难，也很感谢陈导演，后来陈传兴先生当时可以说是灵光一现。但我想他可能也是看完电影之后看到了这个电影最本质的东西。
我觉得这个ASH是我们所有人都非常一致拍案叫绝，都觉得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当然后来也呼应了这个电影的结局，最后熊熊燃烧双方的通信，他们当年的友情，他们的纯真……最后都变成了灰烬。
观众：
我觉得这个片子特别的浪漫，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在大银幕上看到真正很浪漫的片子。所以我想知道导演对于浪漫的一个体会？
李霄峰：
我很感谢你，就是我也觉得这个电影在骨子里边是很浪漫的。但是浪漫好像不太能持久，对，浪漫是不持久，所以它更多地应该被银幕呈现出来。这就是我对浪漫的看法。
观众：
编剧沈祎曾经谈到片子对警察和徐峰的塑造比较饱满，这个我持一些异议。我觉得王栋（罗晋饰）在片子里面是有铺陈的，他很自恋，总是反复照镜子，以及跟萱慧的父亲讲自己一定要拿满分的故事，这是有铺垫的。但是徐峰（辛鹏饰）好像是没有铺垫的，所以怎样走到结尾，让我感觉到有点突兀。有没有可能是在编剧的时候这个角色是比较饱满的，但在呈现的过程因为要做一些妥协，所以反而没有把徐峰的一些铺垫表现出来？以及表达我的一个总体感受：片子很好，但李霄峰你是真的胖了。
李霄峰：
在徐峰这个人物的身上，我觉得也许是我作为导演有一点想坚持自己的创作方法吧。其实在剧本阶段，很多人都劝我，是不是要把徐峰的整个过程展现出来。后来我就说我们之所以不能够相信一个人自己就可以回来，是因为我们不太相信一个人还能够拥有自省能力，不相信可能仅仅凭自己的能力就能够回来（赎罪）。但其实在我心目中这样的人还是存在的，而且在电影里面，这样的选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动人的选择。
在平遥的时候，也有观众问道“为什么莹莹（徐峰的伴侣）当着萱慧的面能那么轻易地说出杀人的真相”。我说这个其实我考虑过很多次，就是莹莹到底要说什么。这个其实就是我心目中爱情本来应该有的样子，你杀了人，你要自首，你去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支持你，你做你自己，这就是爱情。
这就是我对爱情的考虑。但是我必须说一件事，这个电影还有遗憾，我希望后面的电影我能够考虑的越周全，非常感谢。
沈祎：
关于徐峰这个角色，其实我刚才想说的是我说的是，因为我们有四个编剧，而我是比较后面来参与到这个编剧的过程过程中，所以我进来的时候看了前面六稿，但前面六稿里面每一阶段都有不同的角色的侧重。这前面六稿那给我的印象是三位男编剧在徐峰和警察方面的塑造都是非常饱满的。只是因为这个电影在筹备跟拍摄的过程中，也经历了好长的时间，导演在对于最终的这个故事的调整导致了就是我们其实后来慢慢地逐渐逐渐变成了王栋成为了一个非常鲜明的角色，他的整个的历程也相对比较完整。
但是我想说的是徐峰。其实徐峰跟王栋的感觉有点像一个硬币的两面，他其实是一个影子，他这十年其实像一个影子一样，像个阴影一样一直活在王栋的内心里面。这是我个人作为观众的理解。所以我们并不会把王栋放在明处。他其实是作为一个暗线在这十年来一直困扰着王栋，这也是为什么在导演在表现王栋他的家庭生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一个常态的创作来表现他的生活。
你们看到的比如说王栋家里吃饭的那个光很诡异，其实我觉得这些诡异的部分，都是徐峰的存在，这就是我个人作为观众也好，作为创作者也好，我对这这些里面人物的感受。当然因为导演最后也将片长的三个小时减到两个半小时，确实也删了一些。
李霄峰：
如果片长是原来的三个小时的话，我觉得肯定会更完整。但是我们的演员真的演得都非常棒，无论是扮演王栋的罗晋，扮演徐峰的辛鹏以及聂远的陈坤，聂远这个角色也很难演，因为它的幅度是最小的。但其实聂远也是跟辛鹏一样，到了重庆之后立刻就开始跟警察局的各方面一起每天吃吃喝聊天，感染他们身上的气质。很感谢他们。
电影拍什么电影，到最后，电影拍得其实就是人。我特别感谢这些演员，也希望将来他们每一个人多演出更好的角色。其实罗晋也是一个特别实诚的人，我记得杀青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我说晋哥，希望你以后能够越来越多地去多演好的电影的角色，我是衷心地觉得他这么好的演员对应该多演电影。他特别实诚，他说导演，我尽力，我尽量，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每一部都遇到自己最爱的那个东西，但我会尽我的努力。
- 2 -
我们曾经为了创作，在大雪封城的时候，在山西一座山上的一个破旅馆里面，那个破休养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唯一的娱乐设施就是打台球。在这么一个大雪封山的环境下，我们一起度过了15天。
Q：
编剧有两位，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合作的？或者更偏重谁，或者谁更偏重那些内容？有没有什么男女之别呢？
沈祎：
我替导演补充一下，其实我们这部电影编剧有四位。当然有三个是男人，就我一个女人。而且其实是前几稿都是三位男生写的，后来交给我来写。因为导演也参与了编剧，所以我觉得可以请两位男编剧先聊聊这里面角色。
徐展雄：
就我个人来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部编剧作品。2010年，当时我刚刚进入这个行业，就是李霄峰导演带着。其实在当时看来的话，就是说这是他第一部电影，也是我第一部编剧作品。我们一起为了这个项目工作了五年。写了很多很多稿，中间经历了很多很多的变化，很多很多非常美妙、魔幻以及各种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就是今天能看到它非常的欣慰。
我们曾经为了创作，在大雪封城的时候，在山西一座山上的一个破旅馆里面，那个破休养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唯一的娱乐设施就是打台球。在这么一个大雪封山的环境下，我们一起度过了15天。
李霄峰：
其实我们总共有四个编剧。那么整个大故事大纲第一稿是我来写的，那么展雄差不多写到第六稿。那是我参与的，其实我是这样一个工作方法，用我的话形容就是“谁长得高谁吃肉”。包括我跟我其他的工作伙伴像摄影美术也都是这种合作方式。一开始我不会提什么太多的要求，就是这个剧本到你手里就是你的，先不要管我怎么想。
到了差不多第七稿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三个男编剧可能会有一点欠缺的地方，就是好像这部电影里没有一个女性，女性的感受好像我们不是特别懂。所以在那个时候就是请沈祎加入去参与编剧。那么其实每一个人、每一个编剧，在这部电影中都有自己的想法，最后是融合到了一起。反正整个来说还是很愉快的、很享受的一个过程。
沈祎：
其实我们每个编剧在创作的过程中都会有自己喜欢的角色。之前确实是个阳性十足的电影，故事里面的男性角色都很饱满，包括其实一开始警察那个角色跟王栋还有徐峰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在我看到的时候，相对来说已经建立的非常完整了。可能也是他们三个男人一起创作的结果。
当时李霄峰找到我，就是说他觉得里面的女性相对来说不够。那可能也是我看了剧本之后提了一些我的意见。其实里面萱慧这个角色，这些事情都是围绕她发生的，包括杜国金（黄觉 饰）这个角色，所以我后来再加入我的想法，把我的重心放在了萱慧跟杜国金、王栋，这三个人的他们的情感关系上。但是我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其实徐峰跟警察的角色我觉得已经非常饱满，所以我在三个角色之外加入一些我的想法。
- 3 -
整个拍摄的过程对我来说都是非常兴奋，非常亢奋。
沈祎：
想问问辛鹏，你那么年轻，却在里面演一个年龄跨度那么大的角色，我也知道在拍摄的过程中其实有几场戏是拍的特别辛苦的。能不能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你现在回忆起来，哪一场戏对你来说是印象最深刻的？
辛鹏：
我觉得整个拍摄的过程对我来说都是非常兴奋，非常亢奋。其实我的体力上最劳累或者身体上到一个极限的状况并没有在电影镜头里体现的那么长。但是就是在迪厅的那场戏，真的是跳脱了，拍了十个小时。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来说，整个的创作的过程对我来说是非常幸福的，我觉得能有这样一个角色和机会，让我真的去感受这种东西，特别爽。
沈祎：
听说在釜山电影节的时候，你第一次看完电影之后一个人在机场泪流满面？
辛鹏：
对对对。虽然所有创作人都会说某一部电影大家都付出了很大的心血，但确实从筹备开始，我作为一个新人，能把这么重要的角色给到我，当然包含着全体人员对我的信任。所以当我自己付出努力后，真的在大银幕上看到这个出片之后，看到我真的做到了把我的部分呈现出来了，我感到非常激动。
- 4 -
重庆在社会图景上是一览无余的，就是上面的建筑全是高楼大厦，但是你再往下看有很多社会各个层面的角落都能够看到。这个在别的城市是很难见到的。
沈祎：
因为其实这个片子我们有大部分的场景是在重庆取景，那其实重庆之前也被很多导演拍过，当然也被很多的摄影师拍过。这个城市非常的魔幻，它有非常错综复杂的层次感。想请想请导演谈谈，就是你在拍摄重庆的时候，你当时你对重庆这个城市的整个在美术上的定位，你是怎么构思的？你想要拍出一个什么样的重庆？
李霄峰：
我想拍出一个非常魔幻的重庆，这就是当时我第一次到重庆对重庆的感受。因为它在社会图景上是一览无余的，就是上面的建筑全是高楼大厦，但是你再往下看有很多社会各个层面的角落都能够看到。这个在别的城市是很难见到的。
而且当时因为很多电影拍过重庆，但是我是觉得好像我们拍得还不错，就是找到了一些属于这个电影感受吧。
沈祎：
电影中出现的那个钢厂能不能跟大家讲一下？
李霄峰：
钢厂其实就是马媛媛最有发言权的。
马媛媛：
对，重庆有个非常有代表性的企业叫重钢。那么导演当时有这么一个场景的需要，就是钢铁厂背景的这么一个拍摄的地方。我们这个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炎炎夏日之中，在炼钢炉旁边。尤其是我们徐峰（片中角色，辛鹏饰），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这个钢铁厂里体验生活。大家可以想象出整个主创团队对这个事情的付出。最终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还是非常好的，当地企业也给了我们很大力度的支持。所以我觉得电影真的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一件事。
沈祎：
我知道其实李霄峰从有这个创作想法到完成拍摄，中间过了快比7、8年将近10年的时间，包括我们编剧也经历了很多，改了好几稿，能不能讲一下在这个过程中你的一些创作的历程？
李霄峰：
那么我们其实是从2010开始构思《追·踪》的故事，我们的第一稿剧本其实是徐展雄写的。之后差不多在11年到12年的时间，我们两个人去了全国的大概差不多有四个公安局去体验生活。因为这个电影虽然不是一个现实主义电影，但是他需要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的职业基础来奠定它的气质。
那么在之后，其实另外还有沈祎等加入，我们大概差不多到开拍的时候是第12稿剧本。但是我们筹备的时候时间是四个月，四个月用来干嘛呢？其实除了在看景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试镜。就是通过试镜的方式来决定我们用什么样的演员或者邀请什么样的演员来演我们的电影。最后是在7月28号在重庆开的机，因为我们这边总制片人马媛媛也是重庆人，在重庆解决了非常多平常我们很难解决的事。
拍摄是两个月，后期做了差不多得有十个月。因为我们在剪辑和后期的音乐，包括还有声音，调色上都做了一些尝试，基本上是一个步伐比较稳健地迈过来的这么一个过程。
- 5 -
中间有段缺钱的时候，特别不想拍。
沈祎：
导演现在回想整个创作过程，你有没有什么时候是觉得拍了一半不想拍了的？
李霄峰：
就是中间有段缺钱的时候，特别不想拍（笑）。但是最后好在无论是我们的马媛媛女士，还有包括后来阿里影业的加入，成功地让我们过了这个资金的难关。当时是在重庆9月份的时候，那段时间真的是挺挺磨练人的。我觉得就是所以这部电影拍完之后我跟很多人说，我说因为这虽然只是我的第二部电影，但也已经达到我的能力能够达到的边界了。
马媛媛：
因为今天我们这个活动是青年电影展，而霄峰又是一个青年导演。这是霄峰导演的第二部片子，他还在他的成长过程中，那肯定远远没有到他的巅峰时期。我非常认可导演对电影的一个认真的态度，还可以再成长。而这个片子本身又是很难驾驭的片子，它非常复杂，人物众多，线索众多，又跨越十年。说实话这么复杂一个片子，在导演的第二部作品中，难免会有导演在未来可以做的更好的地方。我也希望观众能看到我们成长空间的同时，也能给我们鼓励和支持。
- 浙江青年电影节展映影片 -
推荐 | “幕味儿”公号有偿向各位电影达人约稿。详情见：求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