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旭阳 来源｜卖杏花
人民日报微博三次转发，终于盼来了中关村二小的回应。我的朋友圈里，有媒体朋友替校方着急，特马这危机公关能力太差了吧，活生生地拉仇恨。
可能是中国人太缺爱缺公关了。每次公权力遭遇舆情，不少热心群众恨的不是他们太坏，而是他们太蠢：你们就是说几句好听的官样文章，安慰安慰我们也好呀。我们吸着毒霾上网，辛辛苦苦攒这么点正义感，容易吗我们？
很多群众想得更长远：这说明公权机构里，不学无术的奸佞宵小当道，堵塞了贤良的上升通道，也霸占了发声通道。比如中关村二小这偌大的名校，管宣传的莫非校长的小姨子的未婚夫，咋这么不中用呢（读ni）？
这样想来想去，难免有一种挫败感。骨子里，老百姓已经很难相信弱者可以维权成功，那么，在言辞上沾强者一点便宜也好。可怜的是，强者越来越不认这茬了。
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饶是中关村二小这样的学校，也是公权力的二级机构，自然同构同心又同德。
要我是中关村二小的校长，我也会生气呀。全校好几千学生，我哪能管那么细致。你孩子被打被羞辱，我也没说不同情呀。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几个孩子为啥不去欺负别人，单单去欺负你孩子？你就不能学学老祖宗，先三省吾身，再想着维权？
还有，这是党和政府的学校，不是斗兽场，不是法外之地。就算是那些孩子真欺负了你孩子，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千刀万剐，还是扭送公安机关？这学校既然我是校长，你就得相信我的权威和处理方式，你要不信任我，那对不起，你该找谁找谁？
你去找教委，找媒体，不就是为了施压吗？我就更不能服软了，要不以后几千学生家长今天发个帖，明天朋友圈来几张图，都控诉起来，这学校还办不办，师生们还上不上课？这是中关村二小，可不是中关村信访办！
基本上，一个中国式校长都会这么想。这也是在此事闹大前，他们之所以那么冷漠野蛮地处理家长投诉的原因。他们心中，早就没有了基本是非观，为他们订kpi的又是教委而不是家长。遇到这种小学生厕所霸凌同学的烂事儿，他们首先评估的，不是孩子心灵受伤没，下一步咋正常上学，而是—你—们—别—他—妈—烦—我！
2013年夏天，我到河南省桐柏县采访一乡村中学数十女童被男教师性侵一案。这个男教师做得很过分，经常在课堂上就拉一个女孩过去，然后让同学们背过去脸，他再上下其手。家长们在上访维权中，遇到县政府一位女领导，女领导责问家长们不顾孩子们的名声，这样会造成二次伤害。
家长们则反问该领导，“要是你女儿被糟蹋了，你还会这样说吗？”接下来的场面有趣极了，该女领导花容失色，怒气冲冲地教训家长们，“你们啥意思，咒我们，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中关村二小那些冷漠的官老爷，恐怕也是如此德性。需要他们拿出责任心和同情心处理问题时，他们更想处理提出问题的人。那么，倒也好办，让校长和主事教师把各自子女的照片放大打印，在学生厕所的粪筐里放一天，如何？
还有更呛人的。你问要是他们孩子这种遭遇怎么办，“没有怎么办，我孩子在学校就不会被人欺负。”
这招，能把家长憋出脑梗不可。不过照实说，我还从没见过教师子女在学校被霸凌的，即使是邻校教师的子女，也会比一般同学得到老师更好的关照。靠山吃山，教育界也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外人想进来暖暖手，对不起，滚！
对中关村二小那个悲愤的学生家庭来说，可怕的事情可能才刚刚开始。中关村二小的表态，似乎没有道歉反思的味道，他们仅仅把此案当成几个家长之间的纠纷，所以现在肯定正在给施虐和受虐的家庭施压，和谐此事。
学校攥着一把大牌。你儿子既然归我们管，就只有我们给他打分，哪有他给我们差评的份儿。你这样闹下去，孩子还想不想让我们管？打开天窗咱说亮话，他还想不想上学了？
估计九成九的家长，都会在这追问下败下阵来。
要是极少数家庭硬撑下去，那么，教师们天天给你孩子脸色看，把他座位调到最后一排，课外活动不让他参加，作业不给他认真批改，有事儿没事儿嘲讽他几句。到头来，北医六院还将是他的最好归宿。
转学？OK，除非你转回外省老家，你要在北京市范围，不还得俺教育部门点头。教育部门是跟中关村二小亲，还是跟你家亲？教育部门要是跟你家三代世交，你儿子还会在学校被扣粪筐吗？
假设你转学成功。新校长和新老师如何看待你儿子和你这一家人，考虑过没？你想都不敢想吧。教育界同仁在这些问题上，同仇敌忾的态度，不会比医生和警察低。你儿子转来转去，大概率还要再回北医六院求安慰。
很可怕吧。没法整吧。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就是中国校园的现实。长期的习得性无助，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再相信你国的教育和司法体系，能庇护孩子们不受霸凌。因此，才有那么多网友主张以暴制暴，“打回去”。
以暴制暴，当然是个好办法。别听那些改良公知瞎逼逼，人类历史早就证实了，制止暴力最好的办法，永远是更强大的暴力。不信的话，你告诉我如何通过写社论，让希特勒停止杀害犹太人。
所以嘛，中关村二小这事儿，北医六院只能是失败者的选择，更好的去处是散打馆和跆拳道馆。送你家孩子去练一年如何打人，要是再被欺负的话，就去起诉那个培训班索赔，逼孩子的教练去打那几个熊孩子一顿。
江湖事儿，江湖了。谁让你国是丛林社会呢。
说实话，当那位家长的文章《每对母子都是生死之交，我要陪他向校园霸凌说NO！》在朋友圈里狂转时，我还只是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既不转发也不评论。
我知道小学生之间产生冲突，乃至倚强凌弱、以大欺小并不罕见，可以说这是许多人成长的一种经历，这样的现象当然需要引起家长、学校和社会足够的重视，并理性而认真地对待。至于具体的案例中几位孩子谁是谁非，某位家长说的是否属实，旁观者倒不能轻下判断。
可是当我仔仔细细、逐字逐句地读完中关村二小的那份声明，就能充分理解那位家长的愤怒。这份每个字都打着官腔的校方声明，反映的是校方高高在上的傲娇态度。
且一起来欣赏这篇声明：
承蒙社会各界长期以来对学校的关注和支持，我校一直认真落实教育部、北京市以及海淀区教委文件精神，始终坚持立德树人，秉承二小的办学理念，关心、爱护学校的每一位学生，坚守教育责任，努力让每一位学生都能健康快乐成长。
近期，一起发生在我校三名中年级学生、家长之间的事件引发了社会的关注。从事发到现在，学校一直在积极努力协调，客观、公正地处理几方家长间的相关诉求和矛盾纠纷。本着保护好每一位未成年孩子的合法权益，特别是事件中提到的受伤害的未成年人原则，学校还将做持续努力，力争达到多方认可的结果。
此外，针对近期网络上出现的关于我校以及相关事件的不实言论，我校将保留通过法律途径维护学生及学校声誉，并追究相关主体责任的权利。
在此，我们真诚地呼吁：关心关注此事的媒体和公众，从保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维护学校正常教育秩序的角度出发，让教育问题回归校园进行处理。我们诚恳接受社会各界的监督和帮助！
中关村第二小学
这样一篇声明，不知道你读完感觉如何。令人反感的是，校方的微信公众号刊发声明后，声明后面都是站在校方一边、肯定校方做法的评论——这自然是经过公众号后台挑选的；而校方在新浪微博刊发声明后，竟然关闭了评论，转发加评论的，几乎是一边倒在谴责校方。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校方在玩“掩耳盗铃”的游戏。
对此声明，新浪微博一位网友评论道：翻译一下。第一段，我校很牛逼。第二段，我校已处理。第三段，再在网上议论我校，分分钟给你发律师函。第四段，快散了吧，虽然你们不能把我校怎样，但还是挺烦人的。
一位网友评论道：【强烈要求该校长引咎辞职】声明“亮点”：一是搬出教育部、北京市……吓唬人；二是避谈到底是什么事件？三是赤果果的威胁要采用法律手段维护其声誉（你还有声誉吗？）四是“教育问题回归校园处理”的奇葩论调。综上，该校长该下课了！
也有网友转发朋友圈里一些截图，有说那位家长是位编剧，夸大、歪曲了事实，其实她的孩子也欺负过别的孩子；也有说那位家长是凭关系让孩子进来的，孩子在学校没有得到重视，拿此事来报复校方。
我不能断然否定此类说法，可是这种截图来历不明，既不是另一方家长的声音，又非校方调查结论，也不是专业媒体调查后的报道，怎么能让人相信呢？而校方的那份声明，就如一些网友评论道，使公众更容易选择相信受“霸凌”的孩子的家长所言。
从中关村二小的声明中，我分明读出潜台词：我们这样一所优质的学校，多少家长挤破头想送孩子进来。有些家长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围观的吃瓜群众分明是羡慕嫉妒恨。
中关村二小的底气其来有自，这是中国基础教育资源分布极不均衡导致的结果。不要说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和其他西部地区农村小学相比，即便是北京城区的小学之间，其教学资源也存在着天壤之别。这样的不均衡导致了望儿女成龙的家长，想方设法要把孩子送进中关村二小这样的学校。
君不见，北京优质小学旁边的“学区房”卖出了天价仍然让家长趋之若鹜；君不见，一些有钱有权的家长面对优质小学的校长和老师，那副小心翼翼陪笑脸的模样；君不见，多少孩子户口不在北京的家长为了让孩子进北京一所普通的公立小学，没完没了地盖章，受尽九九八十一难的折腾。
那位家长的孩子能进全北京可以排在前十名的中关村二小，足以称为幸运者。看到她那篇长文，估计校方也是一脸懵逼：有话不能好好说么，把这样的“家丑”向外界抖落，你能有什么好处？
我完全相信，像中关村二小这样的优质小学，有着强大的社会资源整合能力；我完全相信，那位家长的文章和公众的愤怒，并不能损害中关村二小一根毫毛，事情很快就会平息，仍然有无数的家长想一切办法要把孩子送进这所学校；我也完全相信，如果中关村二小以“民调”的方式让所有在校生家长表态，估计九成以上的家长坚决拥护校方。甚至，那些质疑、批评校方的帖子一夜之间消失，也不要感到奇怪。
这才是我汗毛倒竖、寒意遍身的原因。这些年来，中国的许多领域包括基础教育，呈现了“马太效应”。优质的学校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其稀缺性导致了学校管理者容易霸气冲天而忘掉了教育者应有的谦卑与雍容。
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一家上市公司的产品出现了丑闻，对其公司股价的打击可能是致命的，所以企业管理者不得不谨慎对待一切的公关危机。而中关村二小这种“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学校，根本不需要企业管理者那样惶恐，除非公共舆论影响到教育行政部门手握大权的人，危及某些人的乌纱帽，他们才会认真对待。
读懂了这份声明，也就读懂了中国教育的现状。和多数不能移民出去的家长一样，我能做的不过是：赶快让孩子去学跆拳道或空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