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晚育是女性的问题吗？

维舟 · 公众号 · · 2024-03-08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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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婚礼上，以往总有这么一个环节：新娘将手捧花向后扔出去，未婚的女宾们谁抢到，谁就可能接受这祝福，自己也早日步入婚姻殿堂。然而，近些年来这一幕已经变成相当尴尬的场景：新娘扔出花束后，女宾们纷纷躲避不及，唯恐自己会被砸中。

这一都市新民俗景观再生动不过地说明了当下的社会心态：年轻女性对婚姻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抱有期待和憧憬了。至于“早生贵子”这种话，现在几乎只能被看作是让人反感的诅咒了，没人觉得这是什么好话了。

凡此等等，都意味着晚婚晚育至少在女性中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社会共识，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往，这会被看作是一件好事，因为在严格执行计划生育的年代里，人口太多被看作是一种负担，是中国实现现代的阻碍和包袱。那时，早婚早育的女性形象通常是愚昧无知的：她们没受过多少教育，稀里糊涂就结婚生子，过早地就放弃了自身的成长机会。

然而现在，话语彻底翻转了过来：“晚婚晚育”才被看作是一个值得忧虑的问题，不仅家长们忧心忡忡子女大龄未婚，专家们也认定这会对人口萎缩的少子化社会造成潜在的冲击，影响社会的方方面面。

不过，有一点没有变：当这被看作是一个问题时，人们普遍认为这问题出在女性身上，只不过以前是她们太过愚昧，现在则是她们“太挑了”、“太没责任心了”——言下之意，她们未能体谅家长们的苦心，不肯履行应尽的义务，该结婚的时候不结婚，该生孩子的时候不生孩子。

如果这样想，那这个问题几乎可以肯定是无法解决的，因为这种思路恰恰就是问题的一部分：你连自己的婚姻、生育都无法自主，那也谈不上什么自发自愿的幸福感，而是到一定年龄就必须履行的人生义务，只不过以前不这么做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现在则是对不起父母和国家。

问题在于，如果一件事是隐含着半强制性色彩的义务，那么人们势必能躲就躲，谁会喜欢苦差事？

以前很多女性之所以早婚早育，与其说是自愿选择，倒不如说是没得选择。我在大学里回乡时就发现，有些初中女同学才二十出头竟然就已结婚生子了，因为她们早早踏上社会，既看不到更好的选择，也顶不住周围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再三劝说，最后也就结婚了事。

然而，对现代女性来说，婚育已经变成了一个人生选项：它不是必须经历的（仿佛没有就显得“人生不完整”），就算要经历也不必着急，在权衡考虑时，重心已经不是对家族有个交代，而是自己人生的幸福感——结婚生子，能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吗？如果反倒下降，那图什么？

在传统社会，婚姻可以说是女性的一种谋生手段，尤其是如果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单身生活将非常艰难。然而现在，越来越多的女性意识到，只有立足于自身，幸福才是最有保障的：不管怎样，你所接受的教育、能力才是你自己的，是别人夺不走的，相比起来，婚姻、孩子只是加分项。

当女性走出家门，获得广阔的公共生活和自我发展机会之后，家庭的重要性就下降到可有可无了，所以才有那句著名的女性主义格言：“女人需要男人，就像鱼需要自行车。”现实是：只要经济独立，一个单身女性可以比一个单身男性更好地照顾好自己，甚至活得更好。

对她们而言，“晚婚晚育”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而恰是对自己人生一系列问题理性权衡之后的回应。按早先的国家规定，23岁就算是女性的晚婚年龄了，但现在如果一个女孩子读大学，那大学毕业都二十二三岁了，怎么着也得工作、恋爱几年，婚姻大事一时半会还排不上议事日程。

因此，在婚恋选择上，当下年轻女性的一大困境在于：摆在她们眼前的选择不多，激励不足，但吓阻的抑制因素倒是不少，这就很难说服她们相信，早日结婚生子是一个具有诱惑力的人生选项。

恰恰相反，她们会发现，本来自己一个人倒也活得好好的，但一旦进入婚恋，就可能受人宰制，甚至面临不利处境时都还不能自由退出。近年来层出不穷的PUA事件，使得女性不得不对进入婚姻作更谨慎的考虑，因为选错的代价或许是自己难以承受的。

不仅如此，当下的社会结构安排从总体上来说仍然对女性的支持不足。202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劳迪娅·戈尔丁发现，家庭责任分配会影响职场性别平等和收入差异：女性在就业市场上处于劣势，因为女性需要花更多时间照顾家庭（全球来看，70%以上的照护工作都是女性完成的），导致她们发展事业的时间精力减少，而越是卷的职场文化，对女性公平竞争也就越不利。

与此同时，社会价值观也并不鼓励女性自我发展：男性出去闯荡、“拼事业”是理所当然的，但很多家长都觉得女儿有个安稳的饭碗就够了。即便一个女性事业成功，在许多人眼里，只要她没结婚生子，就仿佛仍是个失败者。这在以往或许迫使一些女性放弃事业，但现在则相反，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意识到“事业还是比男人更可靠”。

女性怎样才会选择早婚早育？一句话，在她足够安心的情况下。

我一位女同事，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生子，丈夫比她大了能有十岁，男方因而比她更着急。多年后她觉得，这也是个明智的选择：她可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完成人生大事，然后心无旁骛地再投身职场，这样就不用在30多岁时身心俱疲地承受职场和婚育的双重压力。然而，这有个基本前提，那就是她有一个稳定的婚姻框架使她能一次专注于一件事。

在婚恋市场上，早婚女性可能会更倾向于选择年龄更大的配偶，因为其具有更强的劳动力市场信号；

晚婚晚育是女性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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