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云溥 | 与代驾司机的午夜谈话

与代驾司机的午夜谈话

文｜武云溥

上周末跟着李辉老师去黄永玉先生家做客，六根又喝了个高兴。

黄先生家深宅大院，位于郊区，我们都是驾车前往，原本没打算喝酒。然而席间黄先生拿出了他设计的酒鬼“内参”，好酒当前，我们都管不住嘴。俗话说喝车不开酒，不是，喝酒不开车，我们几个喝了酒鬼的酒鬼自然要请代驾帮忙。

从黄先生家出来已是深夜，众人各自散去。我把车停在别墅区大门外的路边，坐在车里等待我的代驾。移动互联网时代确实让生活变得魔幻，借助手机定位，即使是午夜郊外的街头，每个人都可以轻松找到附近的陌生人，从事一些几年前还不可描述的活动，比如代驾。

我的代驾司机骑着一辆折叠自行车抵达。

我的代驾司机骑着一辆折叠自行车抵达，是个脸上冒着胡茬的中年男子，他敲敲我的车窗。窗外飘起了细雨，北京的春夜寒凉，路灯在他身上打了一圈光晕。

也可能是我喝了酒的缘故，感觉司机很像美剧里经常出现的变态杀手，或者是《罗曼蒂克消亡史》里杜淳演的那个既做车夫又做杀手的青年。闫妮演的王妈对一桌黑帮大佬介绍杜淳，这个车夫是个人才，平时拉车，偶尔出去杀个人，回来还是只收车费。对车夫来说，拉车是正职，杀人是副业，不需要收钱。

我打开后备箱，自己坐到副驾驶位置。代驾司机三两下把自行车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轻轻扣上后备箱，再轻轻坐进驾驶位。汽车开动，我们开聊。我问他，是专职代驾，还是兼职代驾？

专职的，代驾司机回答。

那要每天夜里出来工作，很辛苦吧？

不一定，有时候白天也出来开车，有时候出远门，连着开好几天。代驾司机说，有些老板来北京谈生意，应酬完了还要开车回去，东北的老板比较多，沈阳、哈尔滨这些城市他跑过好几趟，最远还跑过成都、西安。

这样的长途代驾比较辛苦，通常要三五天往返，开汽车过去，坐火车回来。但收入也很可观，老板们除了按代驾平台的计费方式付几千块至上万块不等的代驾费，还要包代驾司机的食宿和返程车票，一般还会再多给几千块小费。这样一趟长途跑下来，挣一两万块不难。

是吗，我还以为，像今天这样从郊区往北京市区跑的活儿，已经算远的了，没想到代驾还有跨城跑的。

你这个不算远。代驾司机说，而且现在时间还早，把你送到家，我还能赶得上坐地铁回来。

我想起他放在后备箱的折叠自行车：那要是后半夜没有地铁公交了，又是很远的地方，你还是骑自行车回家？

太远了骑车不行，有时候打车回去。

太远了骑车不行，有时候打车回去，有时候夜里有专门送我们这些代驾司机的黑车，几个人拼一辆车回去。代驾司机说，凌晨回家的职业其实很多，饭店服务员，妓女，司机，还有写字楼里每天加班到后半夜的职员，人多着呢。

还有夜班编辑。我说，以前我做报纸的，也经常很晚回家。不过那是有点遥远的生活了。这年头，报纸很少人看，做报纸的人也不多了。以前报馆里大家还会互相打趣，女编辑下班经常被邻居误认成小姐。现在后者仍然生意兴隆，前者已经是夕阳产业，段子都没兴趣编了。

噢，代驾司机说，我以前是供电局上班的，后来腿断了，买断工龄下岗，就当了代驾司机。那年我开车过一个路口，旁边一个家伙酒驾，他的车闯红灯直撞上我的车。我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现在腿里边还有钢板。今天这种下雨天，腿就会麻麻痒痒的。

所以你做代驾，是因为恨那些酒驾？

恨倒谈不上，谁都不想出事啊。那个喝酒的家伙可能伤得比我还重。这都是命。有时候我也理解，酒桌上朋友热情，你不能不给面子。喝点酒没关系，千万别自己酒后开车，找我们代驾就好。

车在幽暗的夜里开着。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雨已经停了，我打开车窗，让凉风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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