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现代数理科学发展起来之后,科学知识的扩展就有了两个维度。一个维度是不断博广,记录更多的客观物体、客观现象。另一个维度则是不断纵深,提出理论解释纷呈的客观现象,再把一开始互相独立的理论用严密的逻辑连缀成为完整的理论体系。如今,纵深的维度得到了极大推崇;博广的维度如果不能和纵深结合,往往就难以获得学界的充分重视。这也就是博物学——按我的定义,就是对于感官直接能感知的低速宏观自然世界的博广之学——在今天衰落的原因。
然而对于科普书来说,博广之书却总是要比纵深之书更有趣一些。毕竟,能够介绍给公众的理论是有限的,同一主题的不同著作内容总不免有所雷同,看过一本之后,再看另一本就会觉得趣味消减了不少。与此不同,客观事物却浩如烟海,纵使你再博学,也仍然会有不知道的东西,所以博广之书比较容易做到内容新颖。我有时候连给低龄儿童写(绘)的科普书都看得津津有味,原因正在于此。
《植物学家的锅略大于银河系》是科普作家史军第一本独著的科普书。史军和我都从中科院植物所毕业,后来都走上了科普的工作岗位:写书的时候他在著名的科普网站果壳网工作,而我在上海辰山植物园供职。因为这种类似的经历,这本书里面讲的很多知识乃至传播这些知识的方法我都比较熟悉。但是我仍然被这本书深深吸引,有的时候还有不亚于一般读者的恍然大悟的感觉,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植物学在很大程度上还有博物学的性质,总有你不知道的知识和故事。
不妨举几个例子吧。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香芋冰激凌里的“香芋”是芋头的某个品种,看了史军的书之后才知道其实是薯蓣科薯蓣属植物参薯(学名Dioscorea alata),和芋头根本没有关系,倒是山药(薯蓣)的近亲。市场上的大青枣,原来是印度最早培育的滇刺枣(学名Ziziphus mauritiana)品种,在此之前我也没有想过它会是不同于一般枣的另一个种。虽然我和史军都写过柑橘类水果的起源,但他查的资料更多,让我知道了柑橘杂交变异的几条规律(比如杂交后代的个头会偏向于较小的亲本一方)。
上面这些算是植物分类和命名方面的知识。至于和本书的内容重点——植物的营养价值和食用方法——相关的知识就更让人开眼界了。因为我对植物天然产物化学很感兴趣,还计划写一本相关的科普专著,所以摘抄了书里介绍的不少植物风味的化学成分(比如香菇的特征气味来自一种叫“五硫杂环庚烷”的物质)。而因为史军曾在中国植物多样性最丰富的云南上过学、做过多次野外考察,他对于云南地方食材(比如西双版纳的甜龙竹和臭菜,以及极令云南人自豪的野生菌菇)的介绍真的让我垂涎欲滴;我也都摘抄下来,预备以后去云南时都能品尝一下。事实上,把个人的生活经历和经验融入文章之中,正是这本书的一大特色,这样的写法让全书都洋溢着诚恳和朴实的气氛,拉近了作者和读者的距离。
史军是非常勤奋的写作者,时隔三年,他的第二本谈植物和美食的科普书又快要出版了,相信一定会延续第一本的风格,在阅读过程中不时就让人惊叹:“原来如此!”我也希望所有写作带有博物学性质科普书的作者都能像史军一样,让对相关领域熟悉的读者也总能在其中读出新意,了解到自己不知道的知识。
文章摘自 |《植物学家的筷子和银针》序
绘画 | 刘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