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常会听到批判冷战思维的声音。似乎冷战思维就是个早该扫进历史垃圾堆的玩意。谁要是染上了冷战思维,就会走火入魔。
但若问这些人,什么是冷战思维?回答无外乎两种:
第一种回答认为,冷战思维就是对抗思维,而当今世界的主流是和平与发展。所以冷战思维不合时宜。
※1961年,美苏坦克在柏林查理边检站紧张对峙
第二种回答则认为,冷战思维就是意识形态对抗思维。而今天的世界讲究的是求同存异,尤其中美两个意识形态截然不同的大国,如果不能做好表率,就会让全世界重新回到曾经的阵营对抗状态。
※左图为《北大西洋公约》签字仪式,右图为《华沙条约》签字仪式
这两种回答都是既没有看清世界,也没有搞明白什么是冷战。
从看清世界的角度讲。由于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特质,国际关系先天具备丛林属性。负责任的大国总是善于在大国之间寻找合作的交集,通过共治问题小国、划分治理范围来尽量消除国际冲突。但是,大国之间先天互相猜忌,治理范围的划分又未必总是尽如人意。这个时候,冲突就会产生。
二战结束70多年来,之所以没有再爆发三战,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核武器的出现,硬性遏制了世界大战的爆发。因为有核大国之间的全面战争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互相毁灭,进而连带毁灭地球。
但是,因为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并未消失,国家间的权力博弈就不会停止,而只会改变路径和形式。这就是为什么现代国际政治学的创始人摩根索,预言未来最可怕的帝国主义,既非军事帝国主义,也非经济帝国主义,而是文化帝国主义,是披着普世价值外衣的新国家主义。
摩根索当年说这个话时,正是左派革命理想弥漫全球的时候,是苏联占据话语权上风的时候。是很多西方科学家、年轻精英分子纷纷主动给苏联免费送情报、泄露高端技术的时代。所以他才要揭批苏联红色帝国主义的本质,为自己的国家敲响警钟。
但是,曾几何时,左派革命理想退潮,美国掀起新的伪普世价值浪潮,夺取了全球话语权。所以美国就不再刻意去提文化帝国主义的话题,也不希望大家再去抵制普世价值伪装下的文化帝国主义。
※汉斯·摩根索与《国家间政治》
可历史的事实不是美国的需求能涂抹干净的。事实证明,在核威慑的时代,大
国博弈并未消失,只是采取了新形式,这个新形式就是冷战。
这就提醒我们,学术界的口头禅师们老生常谈的“冷战”,其实是混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一个是战略层面的冷战,一个是历史层面的冷战。
所谓战略层面的冷战,其实是热战的对应概念,是斗争模式的一种,特指运用间接对抗手段克敌制胜。
历史层面的冷战则特指美苏之间的冷战,其实质是两个超级大国围绕全球霸权展开的一场霸权争夺战。正如布热津斯基在《竞赛方案》中指出的那样,这场争霸战的双方虽然都使用了大量道德的、政治意识形态的宣传语言,但是,在本质上,这次冲突与历史上的其他冲突没有本质区别,其核心是美苏争夺全球控制权的权力斗争,与意识形态分歧没有必然关系。“对这场历史性冲突的焦点、内容以及最终结果具有关键作用的正是地缘政治和战略方面的考虑。”
※布热津斯基与《竞赛方案》
如果说这场冲突和历史上的同类冲突有什么明显的不同,那就是这场冲突采取了冷战而非热战的形式。其原因,既非美苏的道德水准提高了,也不是冲突从国际社会中消失了,而是因为前面所说的,核武器因素遏制了热战,使之只能选择冷战。
这就告诉我们,大国博弈从未停止,只是因为技术发展暂时改变了表现形式。美苏之间的冷战虽然结束了,但人类仍然处于广义的冷战时代之中。只要国际社会仍处于无政府状态,国家间关系的丛林性质就不会消失。只要核威慑仍然有效,大国博弈就注定会继续走冷战的道路。
换言之,核时代就是冷战时代。这和热兵器战争时代、冷兵器战争时代、内燃机战争时代一样,是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的技术变革产物。也可以说,与核时代相匹配的大国战略就是冷战战略。故而,我们要做的,绝不是妖魔化冷战,那只能在思维上画地为牢,在行动上自缚手脚。这与面对闪电战,妖魔化装甲部队;面对热兵器革命,妖魔化火枪;面对航空革命,妖魔化飞行器,是一样的可怕。
我们现在恰恰要跳出道义的、意识形态的固化思维,真正从战略研究、国际政治研究的角度,深入研究冷战、思考冷战。方能在“冷战时代”保持主动,做好负责任的成功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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