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里亚工程
李 力 / 文
蒸汽船CG·陈梦 / 图
货运飞船往特洛伊点中的L4飞去,它的任务是给苏里亚工程输送建材和能源。除了货物之外,船上还有一位特殊乘客: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位太空警察。
相对行程刚好为一个天文单位。强劲的核脉冲火箭将推力稳定在一个G,持续工作七小时之后,速度提升到每秒250公里——舒适感到此结束,然后是漫长的失重体验。此外,狭小的舱室带来的压抑感也很糟糕。不过夏阳可没工夫计较这些,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个任务需要广博的专业知识,远远超出了一个商业警探的能力范围。但这次的客户打着整个亚太联盟(甚至是全人类)的旗号找上门来——这无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对南海警务公司来说,都是一项难以抗拒的殊荣。这几天他仍在临阵磨枪,拼命往脑子里塞各种教程和资料。有时候,吸收知识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和疑惑让他烦躁不安,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自己也有歇斯底里的一面。每当他从虚拟培训系统中脱离出来短暂歇息时,唯一的解压方式就是眺望窗外。
到了旅途后期,地球已经缩小成了一粒砂,视直径还不到20秒;但艉舱里有一扇长焦观测窗,让他能清楚看到地球在阳光下呈现出的盈亏景象。在处于白昼的那个半球里,白色远比蓝色多。并非全是云朵,或许更多的是冰雪——在整个近代气象学记录里,现在的地球气温处于最低谷。这是一个新的冰河期。
夏阳的目光在地球和一个显示飞船正前方景象的屏幕上来回移动着,努力归纳整理,最大程度把事态简化:一群疯子在L4建造巨型反光镜(今后还要在L5这样干),把散射的阳光聚集到地球,以补偿冰河期的日照量。然后,有人死了。看起来是一起工业事故,那些敏感的政客却认为其中可能存在阴谋。亚太联盟的成员国依存的是共同利益,但骨子里却互不信任。因此,他们找到了具有良好声誉并且立场上保持中立的商业警探。夏阳为此受宠若惊,他需要这样的案件来提升自己的声望。
终点到了,飞船已经完成了减速。通过舷窗,能看到周围悬浮着巨大的人造物体,除了错落有致的框架,金属与合成材料的光泽也和自然天体大不相同。显然,它们是尚未完工的太空建筑——这里就是苏里亚工程的施工现场。这些庞然大物像死水潭中的浮藻一样漂浮着,因为远处天体的引力扰动而微微摇摆。
夏阳观察了一会儿,分辨出其中用作居住、办公和其他管理调度的建筑。即使拥有完备的自动化设施,他也很难想象,在L4只有寥寥一百多号人参与建设并管理着如此庞大的太空建筑群。简报上面还提到:这些建筑没有利用自转来实现人工重力,因为转动的建筑会大幅度增加入坞停靠的开销。尤其是L4的本地交通大多依靠小型交通艇,这种小型艇不像几十万吨的大型货船那样采用核爆推进——而普通聚变发动机
对推进剂的消耗量非常大。因此,在整个L4的任务期间,夏阳都必须忍受失重感,并有可能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与凶手搏斗。
依靠十六组定锚喷射器,飞船不停地调校着飞行姿态,缓缓地朝一座坞站靠近。即使是在远离人类社会的这里,人们还是没有忘记在泊位用灯光打上“SURYA”的字样。
夏阳半爬半飘地游过气密通道,然后一眼便认出了在这里迎接他的尤里·扎洛夫博士,旁边只有一个入坞引导员,似乎还兼顾一般的接待工作——但此次来人并不在“一般”之列。商业警探的目光落在尤里身上,仔细打量。自这位俄裔美国人主持苏里亚工程的建设起,夏阳已在网络上见过他多次。从一些视频资料上看,尤里是个挺有魅力的人,总是带着那种春风得意的中年男子常见的笑容;但此时的他却显得很憔悴,像个吸毒过量的瘾君子。看来,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让他倍感压力。
“欢迎来到苏里亚工程现场,警长。”尤里礼貌地说。
“我只是个私家侦探,叫我夏阳就行了。”
“好的,相信你已经了解了大致情况。如何控制反光板,包括各国获得授权控制的比例、技术上如何实现,都是敏感问题。这些额外的阳光既是能源,又是武器——几十万平方公里的阳光如果聚焦在一起,也的确够可怕的。”
说得没错,不管是事故还是谋杀,总得给世界各国一个交代。否则,世界人民宁肯像因纽特人那样生活。“我可从来都是向着你们的,毕竟我在温暖的气候中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当时让人们忧虑的是由温室气体导致的全球变暖,但随之而来的变化却背离了预测。不到十年,太阳的光度降低了接近三个百分点,全球平均气温已经低于15到19世纪的小冰期。这和已知的冰期规律相悖(一般的气候学认为,冰期-间冰期大约以十万年为一个周期),因此这次降温或许有一个特殊、独立的成因。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人类适应世界的能力远非过去可以相比——苏里亚工程就是人类适应力最极端的体现。不过,夏阳的话却有些惺惺作态。在苏里亚工程启动之前,可控核聚变已经成为实用技术,但舆论界还是充满了争议和抨击——夏阳当然也这样认为——有这些能源和物资去搞阳光增幅,还不如建立全球性的温室区呢……甚至可以进一步增加二氧化碳的排放,就算今后太阳的输出强度恢复到正常了,把那时治理温室效应的成本算上,也比现在他们的疯狂举动要容易得多,也廉价得多。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我们希望工程能继续下去。突然降临的冰期打乱了人类社会总体的前进步伐。比如,这么多年了,我们发往南门二和巴纳德星的探测器仍然只有那六个,而关于格利泽581的探索计划竟然中途下马!还有就是技术、资金和政治背景都业已成熟的火星殖民计划被无限期推迟——谈到火星,我们的反光板只要适当地调整角度,就可以为火星提供光照,改造移民环境……”他目光里的兴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后便黯淡了下去,“咳,我们还是回到案情上来吧,这场悲剧让我们雪上加霜。您已经看了简报,有什么思路吗?我希望您能提供有效的帮助。”
“我需要了解更多细节,首先请给我数据库的访问权限;其次,我希望在两个小时后认识您的小组成员。哦,先谈谈您的看法,作为这里的主管,您认为意外事故和谋杀的可能性各有多大?”夏阳问。
“纵观整个航天史,机械故障的案例并不鲜见。但苏里亚工程是如此的敏感,我们没法迈过这个坎。我本人的态度是,即使谋杀的可能只有百万分之一,也要查到底。我们的工程小组、亚太联盟,以及全人类,都需要安全感。”
扎洛夫博士提供了最高级的访客权限,并答应稍后召集大家开会。随后安排夏阳下榻到埃里克生前居住的宿舍。这里位于L4-C站点,离苏里亚工程的主船坞约有六公里,总体来说是个形似巨型学士帽的太空建筑。他们经过大型机械臂阵列、气密门、仓库、自动化医疗站和办公室,最后来到一个宽大的居住舱——由于亚太联盟极其严格地限制工程现场的总人数,因此在生活方面不必吝啬空间。这里设备很齐全,连睡袋上都嵌入了人机界面。
尤里离开后,夏阳立即连接到数据库。一阵胡乱翻腾之后,他心里升起一股失望。数据库里的内容看起来比简报详细不少,但大多纠缠在毫无意义的细节之上。那次事故其实可以这样简单描述:蒙难者埃里克·弗里曼,在完成了他的一次出舱检查之后,乘坐交通艇返回这里。由于舱外作业时间较长,埃里克的热交换设备效能不理想,头盔蒙上了水雾,身上全是汗,令他感到不适。他准备一旦进入气密舱、外层气密门关闭且隔舱加压到正常大气压,便立刻脱下宇航服——不必等到通过内层气密门。然而,等他脱下宇航服之后,自动开启的不是内层而是外层的气密门。减压导致的气流立刻把他抛到了舱外,以超过17米/秒的速度飞向遥远的虚空。
当时离得最近的是莎拉·约翰逊,她正好从自己工作的地方前往主船坞,并打算途经埃里克的L4-C站点,向他索要一些稀缺零件。她发现事故之后立刻行动,即便如此,交通艇将埃里克打捞回来时,那具躯体也已变成了面容恐怖的冷冻木乃伊……
本·古斯塔夫、武田正雄、威廉·肯特、珍妮·贾、迈克·萨基,还有前面提到的莎拉·约翰逊,这些人就是核心小组成员。依靠大量的智能设备,苏里亚工程现场并不需要太多负责具体实施的技术人员。另外,亚太联盟的每个国家都怀疑自己的盟友,生怕有谁捞得太多,他们最终达成协议,将工程现场的人数限制到最低程度,尤其是核心的技术小组,要求尽可能地来自不同国家。协议还禁止任何国家派遣武装力量和经受过谍报训练的人进入L4。正因为如此,夏阳才有机会接到这样一个肥差。其实,专门与小组成员见面毫无必要,只要在勤务网络里把“配合调查”的要求传达下去即可。但作为主管,尤里·扎洛夫很重视这件事,他花费了不少力气,总算把大家从各自的岗位上叫了回来,聚集到一起。
“很抱歉,但这只是个开始——耽误你们的工作这种事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你们都知道,夏先生得到了亚太联盟的授权,我们必须积极配合。”尤里·扎洛夫对大家说。
“得了吧,不过是一起事故而已,至于弄得这么人心惶惶吗?!”刚说完,珍妮·贾就意识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大家各怀心事,只有自己做了出头鸟。她马上耸了耸肩,“怎么,我这样说会增加我的嫌疑度吗?鬼才在乎呢!”
“贾博士,您多虑了。我现在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但还不到和大家深入交流的时候。这里和地球通信虽然有八分钟延迟,但毕竟有可观的带宽。我和我的团队会深入挖掘这里的数据库,届时会需要您的帮助——嗯,大家的帮助。”
夏阳仔细地观察大家的神态,在心里初步定义了每个人的性格特征模型,然后,会议草草结束了。
商业警察回到居住舱里,先给自己一些时间用于冥想。见面会挺无聊的,不过要是埃里克的遗孀在场,一定会毫不掩饰地将矛头对准珍妮。夏阳出发之前和艾琳·弗里曼谈过。她是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的董事会成员,算得上是个女强人。总体来说,对于丈夫的死,她的愤怒多于悲伤。她声称绝不接受任何将案件指向意外事故的推断和假设,这使她显得咄咄逼人。夏阳强调,自己需要知道夫妻两人之间的一切信息,包括他们的私生活。弗里曼太太花了不少时间来思考措辞。“不久前——也就是他最后一次回地球轮休期间,我们发生了争吵。他的前妻是恒星光谱学家,澳大利亚人。我看到他手忙脚乱地删除和她的通信记录……我怕他们旧情复燃。”夏阳认真思考过她的话。不管怎么说,恒星光谱学家毕竟是站在地面上的,她并没有那么大的神通,能把埃里克杀死在一个天文单位之外。艾琳·弗里曼还说过什么别的重要信息吗?
夏阳又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他的目光在舱室里扫视了一圈:墙上和天花板上布满突兀的机械结构,不知道是否存在毫微级的监控器……于是,他把特意带来的帐篷派上了用场——帐篷的夹层里有铅。通信的加密算法受到本地规则的约束,而且数据流必须经过受到严密监控的中继器才有可能抵达地球。所以,无线网络也许会暴露自己在干什么;不过,至少别让他们了解得太全面,别让他们同时能看、听、嗅。
按照夏阳习惯的北京时间,当天晚一些的时候,他首先拜访了莎拉·约翰逊。她总体来说比较平静,只是说话的时候反应有点儿慢,看起来像那种内心细腻敏感,但很少表现在脸上的人。夏阳费了很大的心思去想象她在事故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变化。
“你瞧,我并不是怀疑你。我第一个来拜访你,是因为你当时离他最近——这都是客观原因。我只是希望了解你的看法,比如气密门出现故障,这肯定是低概率事件。”夏阳说道。
“相当低,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我够不着C站点的本地设备。实际上悲剧发生之前,每个人都造访过L4-C,除了我。因此我是最缺乏作案条件的。”她轻笑了两声,显示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再说,我绝没有动机那样做,我热爱这个工程。恒星物理学家们给出了各种证据,表明太阳若要恢复到20世纪的输出值,大约需要六百到八百年。对于很多热爱温暖世界的人来说,他们等不到那一天,人类还没长寿到那种程度。而且,即使太阳的光度已经达到最低点,地球上还会持续变冷——因为冰雪会反射掉本已十分有限的阳光。”
“也就是说,苏里亚工程对你来说是一项神圣的事业。”夏阳说。
“是的,如果宇宙就是上帝,我可以说这是上帝的安排。你知道,特洛伊点是五个拉格朗日点中最稳定的两个点位,我们在这里部署反光板,可以把用于定锚的能源消耗限制到最低程度。”
夏阳点了点头,他看过苏里亚工程的宣传片:那些从地月系统带来氦-3仅仅用作建设期的运输和其他调度使用;而在建成之后,每一千平方公里的反光板及其支撑结构,只需要一平方公里的太阳能电池,便足够让它以离子推进的方式作定锚调整。这都得益于特洛伊点特殊的引力平衡。“同时,这个位置对于阳光强度的计算非常有利——它和太阳、地球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两两之间的距离均为一个天文单位。”莎拉的语速变快了,看来即使发生了惨剧,但这个工程本身仍然是一项令她愉快的事业。“若工程最终得已顺利完成,我们在L4和L5总共会有一百万平方公里的镜片——地球上就能获得四百万平方公里的额外照射,平均强度也正好是这里的四分之一。你看,这些条件显得如此神奇,但它们是真实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宛如上帝……不,宛如太阳神苏里亚的安排。”
“没错,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以印度的神话人物来命名——它并不属于亚太联盟。但这不重要,总之,整个工程计划是如此的得天独厚,我们每个人都无比乐观,直到事故发生,才把我们拉回冷酷的现实。我既愤怒又害怕,我对有人想破坏这一切的怀疑比你们谁都强烈;而我绝不甘心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她用那双淡蓝色的眸子热烈地凝视着眼前的探员,“真希望你能完美地侦破此案。”
夏阳驾驶交通艇回到C站点,然后默默地游回宿舍,路上仔细回想莎拉的每一句话。当然,确如她所说,如果数据库表明她没造访过C站点,那么毫无疑问,她可以脱离嫌疑人列表。
通过数据库,夏阳检查了埃里克在工作岗位上所能接触到的设备和器材。经过各条目归档参数的对比排查,他怀疑其中一些数据可能是伪造的。南海警务公司的分析小组认为,埃里克可能挪用了这些器材。自动调频模块、4.8MHz~16MHz的晶体振荡器、发送端功率放大器……这些零件能干什么?
随后,夏阳拜访了迈克·萨基——除了尤里之外的另一个美国人,来自尼日利亚。他们的谈话是在户外进行的。当时迈克正在操纵一条大型机械臂,把反光镜嵌在连接轴上。迈克很机灵,由于当时处在反光板的基座背后,背向阳光,因此他把面罩调为透明,以表示心中坦荡;只是他那纯种非裔特有的深色面孔在阴影下难以看清。
夏阳问得很随意:“您对案件有什么看法?”
“我没时间考虑这个,现在让人头疼的是如何保证工期不被耽误。埃里克的能力很强,很难找到能顶替他的人,重新建立默契也需要时间。”
“请恕我直言,大家知道你在取得美国国籍之前是尼日利亚人;而且,你的一个叔叔还是掌权者。根据亚太联盟提供的资料,你在一年前和他联系过。”
“我看不出这跟案情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拒绝使用欧美国家提供的廉价电力,而是大量使用石油和煤?冰河期的寒冷成了他加强统治的利器……难道你们没有为此聊过吗?”
“嘿,我可不是政治家。”他显得很镇静,神情里带着淡淡的嘲弄,仿佛在笑夏阳像个理想主义者,“我不会干涉他的政事,我们之间只不过是亲属感情。要知道,豪萨-富拉尼族人是很重视血缘关系的。如果你认为我替他担忧,害怕苏里亚之光照耀非洲会影响到他的寒冷统治……那么,我恭候您拿出证据。”
夏阳又想起了苏里亚计划最初的境遇:多数人反对——因为工程太过庞大,短期很难看到回报,如果仅仅为了抵抗寒冷对文明的挑战,完全可以采取更直接的方法。实际上,自工业革命以来,城市集体供暖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现在有了可控核聚变技术,我们完全可以做得更好。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另辟蹊径?支持的声音来自哪里?丰衣足食的富人、被能源垄断者统治的穷人。前者宁愿多消耗一些财富来换取昔日美好的气候;后者则清楚地知道,太阳和气象跟他们的幸福直接相关。夏阳不属于这两者,但他明白如果能给地球的每一寸土地提供阳光,那么能源垄断将无法再成为某些当权者的利剑。
然而,动机上的推测并不能取代证据,夏阳迷茫地摇着头,无言以对。
回到宿舍,夏阳立刻和地球建立连接,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发送过去。带宽令人满意——这里和地球之间具有一千六百万条激光链路,由可靠度极高的L1中转。南海警务公司的专业团队正在紧急候命。夏阳和背后支持他的人很少让彼此失望。在他入行之前,商业警探的职业素养已经开始出现新的需求——为了适应飞速进步和各领域细微分化的现代社会,这一行业所要求了解的知识面也越来越广。因此,夏阳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万金油。对于案情可能相关的各个专业领域,或许他没一个精通的,但他了解这些专业所需要的知识范围,并且知道如何去寻找帮助、求出答案。依靠过人的天赋和背后团队的紧密配合,南海警务公司解决过很多棘手的案件,为他们挣下好名声的案件现场包括:白令海海底矿场、华尔街、撒哈拉沙漠深处、和平2号空间站……但没有哪一次任务像这次这么棘手——这里离地球太远了,而且比冰河世界更加寒冷。但只要和这个团队保持哪怕最低限度的“窄带”链接,夏阳就有信心。
这次,他在六个小时之后得到了回复:暂无突破点。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就算目前所谓的这些信息能派上用场,传回地球后也会令远方的分析者有管中窥豹之感。
那么,接下来去拜访下一个嫌疑人吧。
英格兰血统的新西兰人威廉·肯特博士分管空间站的船坞事务、反光板基座部分的龙骨铺设,以及总体的建材输送调度。夏阳好不容易才在一个组装臂操作间里找到他。交谈的时候他总是眼神游移,令人捉摸不透。他主动发话道:“我知道你刚和迈克谈过,你们聊了些什么?”
“关于他如何看待他的叔叔利用寒冷作为武器——矿物燃料总是那么容易垄断。”
“不仅仅是矿物燃料。你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了。我虽然是新西兰人,但大部分时间待在欧洲大陆——阿姆斯特丹、日内瓦、巴塞罗那……香港的电力供应怎么样?”
“你知道的,目前有三家电力集团……不过核聚变技术都由长江能源集团提供。”
“那么,实际上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掌握可控聚变技术,尤其是握有氦-3资源的企业,基本上也就彻底垄断了能源市场。阿拉伯世界目前还算满足——石油时代的老本还够他们吃一阵子,毕竟目前石油仍是重要的化工原料。但西欧这边已经出现两极分化了。即使是巴黎、伦敦这样的地方,也正在朝贫民窟演化。所以,非洲第三世界国家只不过是个样板。”
“这么看来,你是个纯粹的悲观主义者。”
“悲观?哈哈,我只是客观罢了。你真认为,能源领域的巨头们是为了世人的福利,才支持苏里亚这样的工程吗?不,他们只是觉得反光板的控制权是个魅力十足的玩意儿,它可以使阳光成为另一种可以垄断的物资,仅此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亚太联盟的各个国家一方面大力支持,一方面又严格提防。”
夏阳有一种羞愧的感觉,自己竟然比一个整天搞技术的人更天真吗?
威廉接着往下说:“说实话,我参与苏里亚工程,就是为了使能源垄断受到一些挫折。埃里克的死真让人难过,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夏阳点头表示理解。威廉在事故之前一直在监控范围内工作,因此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问的。
还有珍妮·贾,马来西亚人,意大利-华裔混血儿,据称她与死者有私人恩怨。她曾宣称死者在六年前剽窃过她的学术成果,却差点吃了诽谤官司。
珍妮在与夏阳初次见面的时候,已经露出了她性格粗枝大叶的一面。按照夏阳的经验,如果她不是演技拔尖的那种人,就很可能是另一个极端:刻板、单纯、毫无心机。当夏阳又一次去找她时,她像是后悔当时胡乱发言,显得局促不安,不愿多谈。在私家侦探反复劝导之后,她又一次语出惊人:“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扎洛夫博士呢?是他派埃里克去执行最后一次任务的。”
“但是,当你们大家都接受这是一起意外事故的时候,是他坚持认为这背后存有阴谋。如果凶手是他,他为什么要自寻烦恼?”
“是呀,这是个悖论……但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总的来说,夏阳没发现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但他还是按照程序,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下,并发送回总部。至于尤里·扎洛夫具有什么样的嫌疑,夏阳需要时间进一步思考。
下一位是空间动力学专家本·古斯塔夫。夏阳去拜访他的时候,他正在舱外作业——采集定锚设备提供的信息,分析反光板的位移参数。古斯塔夫是唯一 一位不具备亚太国家国籍的专家,他是奥地利人,之前曾供职于费米集团。该集团是露娜计划的主要建设商,因此,他有可能是凶手,动机则是恶意的商业竞争。
奥地利人飘过气密门,揭开面罩。“我知道,他们一开始就怀疑我,因为我曾在费米集团干过!”他脸上写满了不屑,“但既然我有可能是商业间谍,为什么还把我安排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呢?”
夏阳轻描淡写地说:“我想听你谈谈露娜工程。不是怀疑你,只是我也对那个计划很感兴趣。干我们这一行的,总是充满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