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很多橘子,谁想要!” 我兴奋地喊着。一个小时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从垃圾桶里捡吃的。恶心、脏、穷是我对捡垃圾的人的刻板印象,但现在我像寻宝一样翻着各个垃圾袋,乐此不疲。
时间:某个异常凉爽的夏夜 地点:纽约华尔街
晚上9点,我来到了位于华尔街上的一个小广场。不比白天的比肩接踵,夜晚的华尔街冷清了不少,但仍有一些金融精英零星地从大楼里走出,结束一天的工作。不同于在华尔街的上班族和旅游者,我来到华尔街的原因,不是为了摸铜牛、看纽约证交所,而是捡垃圾。
(图片来源:New York Post)
来到了小广场,我找到了今天晚上的组织—Freegan聚会 。 Freeganism 中文可翻译为免费素食主义或飞根主义,是一种反消费主义、反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Freeganism起源于1960年的旧金山,一群无政府主义嬉皮士在街头发放免费“回收”食物。Freegan这个专有名词(free+vegan的结合)直到1994年才被提出,沿用至今。虽然字眼里带有vegan,不过并不是所有的freegan都是素食主义者。Freegan们认为我们所买的任何产品,对于环境都有一定程度上的伤害,也许是动物、海洋,亦或是人。我们的鞋也许来自血汗工厂;我们衣服和包让动物失去了皮毛。所以为了保护环境,Freegan们会限制自己的消费行为。
(图片来源:stayathomemum.com)
既然不消费,freegan们如何生存?很简单,靠捡。Freegan们靠别人的废弃物而生存。食物、家具、甚至住房,freegan们都可以免费获取。他们捡别人不要的家具和食物,有些人会住在废弃的房子(squat a building),走路和骑车是他们主要的出行方式。不过最常见的还是免费获取食物。在我做freegan相关研究时,意外地发现纽约还有freeganism的小聚会,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
(图片来源:New York Times)
按照约定时间,我带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来了华尔街。只见20个人左右围成一个圈,中间有一个主讲人,后来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做David。 Daivd 已经当了4年的freegan,生活中主要的食物来源都是靠捡。每个月,David和他的freegan朋友都会举办两次的Trash Tour(垃圾游览之旅),只要对freegan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参加。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freegan,David选择的时间地点都有些“讲头儿”,9点到10点之间是大多数店里清理当天货存的时候,店员会将食物扔到垃圾袋里,然后放在马路边上,等着垃圾车来回收。所以freegan们趁垃圾车来之前将垃圾袋中的食物捡出来。(这里就要提一句纽约的垃圾处理系统,因为城市密度大,纽约市的垃圾每天都会放在马路边上,等着垃圾车回收)。至于选择华尔街附近是因为这属于曼哈顿治安较好的区,晚上安全一些。
David在垃圾之旅开始之前会跟大家说一下注意事项。虽然是翻垃圾,也要有“礼数”。商家在把垃圾扔到马路上时都会将口系紧,所以我们翻完垃圾也要将垃圾袋恢复原样,不然商家会被罚款。其次在翻垃圾时,不能阻挡到行人。作为一个团体,大家要互相分享,当发现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要问问团里的人有没有需要的,毕竟One’s trash, another’s treasure(一个人的垃圾,另一个人的财宝)。
(翻完一个垃圾袋,将袋子重新打结系好)
就这样,20多个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大家背着包,拉着小推车,来装自己的“战利品”。作为Trash Tour的组织者,David还贴心地带了塑料袋和手套,发给需要的人。一行人在美国最“资本主义”的金融区以最不“资本主义”的方式找食物,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如原始人一般“打猎”,这样的反差着实有趣。
作为专业人员,David的头上还戴了一个头灯,解放双手,这样比一只手举着手电另一只手翻要快不少。
“纽约永远不会有人饿死”
我们第一站是Dunkin' Donuts, 如果说在这之前我对捡垃圾有任何疑虑的话,在看到一满袋子的甜甜圈的时候,我的顾虑早已抛出脑后。作为一个重度嗜甜者,我也赶忙跟Daivd要了塑料袋和手套,装了几个甜甜圈。这些甜甜圈很明显是刚刚被扔进去的,商家关门前处理掉今天卖不完的货,上一秒还在架子上的甜甜圈转眼就都被扔进了垃圾袋里。满满一大袋子塞满了bagel、donuts,这时候才意识到美国人到底是多么的浪费 。朋友惊呼,“纽约怎么会有人饿死!” 狄更斯笔下的雾都孤儿不会在纽约上演,但过剩的食物全都被扔进了垃圾桶,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剧。
(图片来自笔者)
(图片来源:suburbandollar.com)
扫荡完了甜甜圈点,一行人又去了纽约的连锁便利店--Duane Reade(属于Walgreens旗下)。Duane Reade扔的吃的不多,但是能找到一些生活用品,比如狗粮、尿布、甚至抗过敏的药。贺卡、文具等一些没有保质期的商品,也会被商家扔掉。
走完了便利店,拐角又去了两家寿司店,垃圾袋里有刚刚被扔掉的sushi roll。David说,夏天要注意生鲜食品有没有坏,鱼和肉之类的食品还是要小心。4家店后,大家的包包已经快装满了。
Hale and Hearty soups是一家卖汤和三明治的便利店。这种买了就走的食品店很受纽约人的欢迎,大多数繁忙的上班族就在这种店里买个沙拉、三明治或者汤当做午饭。这种食品便利店的好处是很多吃的都是带包装的,所以受到freegan的偏爱。我们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很多三明治和汤,很多还都是热的,垃圾Tour走了大半,肚子饿了还可以当个宵夜垫两口。
(星巴克也很受freegan的喜爱
图片来源:businessinsider)
团里一个人嘟囔着今天的收获不够丰富,然后给我们展示他上周去布鲁克林的成果。照片中有大量的酸奶、蔬菜、果汁,有些还没有过保质期,就全部被扔掉。震惊的同时我感到了丝丝欣慰,还好有freegan们,这些食物还能再被回收,不会被白白浪费。
宁愿扔掉,也不捐掉
40%在美国生产的食物不会被吃掉,美国人每年会扔掉1330 亿磅的食物。有些瓜果蔬菜仅仅是因为长得不好看就不会被放上货架。当我们欣赏Whole Foods那些好像是被强迫症员工摆出来的蔬菜水果,大部分长得不那么美观的蔬果连上货架被顾客挑选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扔掉。瓜果界的外貌歧视也是相当严重。
看到这么多食物就这样被浪费,我不禁想,为什么这些商家不捐掉,送给有需要的人呢?虽然钱赚不到,总比白白浪费了好。但商家担心万一这些食物给了出去,人们吃了以后出了问题,自己会被起诉,但实际上这种问题并不会出现。1996年美国通过了一项法案,为了鼓励食物捐赠,捐赠者被法律追诉的几率被降低到最小。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除了怕起诉,有些商家也怕麻烦。店里没有位置储存这些要捐赠的食物、店员没时间等NGO来取、不知道应该捐到哪里等等都成了不捐赠的借口。毕竟,扔是最省心的了。
#DonateNotDump
美国小哥Rob Greenfield曾骑行了大半个美国,宣传美国的食物浪费。在他的整个旅程中,99.9%食物来源都是垃圾桶(小哥坦白,一次没忍住买了个brownie,还有一次馋爆米花了),除了去朋友家用油做做菜,所有的食物都是从垃圾桶捡的。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会展示一下在当地的垃圾桶里捡到的食物,以此来号召商家将食物捐出去,而不是扔掉。
(照片中所有的食物全是垃圾桶里捡出来的
图片来源:robgreenfield.tv)
他翻了300多个垃圾桶,骑了1000多英里,还长了五磅。Rob的事情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对他进行了报道。虽然有了一些舆论声浪,但商家依然在扔,Freegan仍然能从垃圾桶里捡到大量的食物。对于纽约的freegan来说,已经不是“我们能捡到什么”,而是“我们想要什么”。垃圾桶里的食物实在太多, freegan们甚至开始变得挑剔。
“大家因为不同的原因聚在一起,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Trash Tour里,有需要满足基本需求的低收入人群;在纽约大学读Pre Med的学生,还有在投行工作的暑期实习生。有人是为了省钱,而有人是为了保护环境,还有的是听了教授的介绍,想来感受一下。“大家因为不同的原因聚在一起,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一位小哥告诉我。
在我们捡垃圾的时候,有一些过路行人一脸WTF地看着我们,也有一些店家不太希望我们翻他们的垃圾袋。不过大部分人并没有阻止我们,店家只是嘱咐我们将垃圾袋系好,不要害他们罚款。翻垃圾在美国大部分州都是合法的,因为垃圾一旦被扔出去就属于公共区域(public domain),除非垃圾桶的附近标明“no transpassing”。
虽然小群体里的人大多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却感觉到了集体的温暖。大家分享自己的各种发现,提醒大家垃圾袋里的尖利物,每个人都很友善。在一个不需要钱作为介质的环境里,大家都变得无私了。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随着David的一声“解散”,20多个freegan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这一次Trash Tour让我对钱、价值开始重新思考。一直以来各种商家都让我们买买买,而消费背后的浪费、对环境的伤害又有谁来买单。
回到家,感觉这一场夜间探险好像就是一场梦。只有桌子上的甜甜圈告诉我,我真的在纽约捡了一回垃圾。
Sourc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CyPv0j4bPw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nation-now/2017/05/16/food-waste-america-throwing-away-food-too-soon/320035001/
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why-dont-some-grocery-stores-donate-food-to-poor-people-2014-10
http://www.nytimes.com/2007/06/21/garden/21freegan.html
http://robgreenfield.tv/foodwaste/
https://zachofjungle.com/2017/04/11/interview-with-david-emanuel-from-freegan-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