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风彦：被一辆山寨自行车叫醒 | 封面

市界 · 公众号 · 社会 · 2016-11-30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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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风彦把生活切分成两个互不打扰的世界，一个世界里，他上班赚钱面对烦恼，另一个世界里，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自由人，不顾生死，挥霍激情。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这两个世界终于慢慢开始汇合。

文 / 蒋平编辑 /卜昌炯

堂吉诃德行走江湖，看上去一点也不迷茫，但他笃信的东西本身是可笑的。而一个迷茫的人，一路行走世界，却有可能越活越明白。

杜风彦属于后者。尽管看起来他没什么特别之处，言语不多，一副普通上班族的打扮，甚至有点微胖，给人一种运动很少的印象。他的办公桌也简简单单，只有电脑和文件，看不到一张旅游照片或明信片。

他的不同在骨子里，在那辆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单车上。他曾一个人花了两年时间骑行穿越亚非，一路从凶险中熬过；也曾耗时一个月驰骋在川藏线上，独自对抗雪山和冰雹；即便在城市中心，整日车流不息的北京城二环三环与长安街，也常有他脚踩自行车的身影。

杜风彦把生活切分成两个互不打扰的世界，一个世界里，他上班赚钱面对烦恼，另一个世界里，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自由人，不顾生死，挥霍激情。

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这两个世界终于慢慢开始汇合。

一个人

杜风彦没想到，说好的两个人骑车去亚非，变成了他一个人。

2011年，为了骑车去亚非，杜风彦提前半年就辞了职，专门用来做准备，签证、设计路线、组装自行车、拉练。作为一个在北京打拼的上班族，杜风彦并不宽裕，按说他也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处理骑行的事，但那时的他视去亚非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所有一切都要为此让路。好友郗光本打算和他一起去，但因计划有变，两人骑行到东南亚时分开，最后剩下了杜风彦一人。

一个人也罢，杜风彦的骑行之路就是从一个人开始的。

杜风彦2007年毕业后到北京，工作内容大致是网络、策划、执行之类，日复一日，好处理，但不兴奋，更没有方向，令他烦恼。有一天，他琢磨着，去转一转北京城吧。当时的老板有一辆闲置的山寨山地车，对他说，拿去骑吧。

那是一辆红色的自行车，虽然是山寨的，但还是给杜风彦带来了最初的喜悦。

2007年左右，骑行在中国一线城市率先兴起，年轻人们结队到处骑行，拼速度、体力和距离。从小独立惯了的杜风彦更愿意自己一个人玩，独处可以思考。

那是一段疯狂的日子。酷热的夏日，杜风彦骑着老板的车，不停歇地在二环路上转圈，在30多公里的路上，他一点点熟悉起这个他尚未了解的城市。有时会钻到不知名的胡同里，一直骑到尽头再拐回来，似探秘一样的心情。或者去长安街，从石景山到四惠东一路狂奔。

一次不够，他骑两次。中午，别人在睡午觉，他大汗淋漓地骑一圈回来；晚上下班，别人去聚会逛街，他又骑上一圈。

一个年轻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在一次次刷街中得到释放。唯一的损失是，因为骑得太狠，医生告诉他髌骨软骨磨损。

后来他换了一台入门级山地自行车。他至今记得价格，1342元，对当时的他来说不算少，但寄托着他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东方红隧道、妙峰山、潭柘寺都是在这个时候完成的，他甚至还花五六天骑到内蒙古，长长的国道两侧没什么特别的风景，但他骑得带劲。

这些骑行在外的“放风”片断，可以让他暂别工作中的琐碎和纠结。在他的潜意识里，骑行本身有着明确的目的地，这种方向明确的感觉很好。可是，和很多刚毕业两三年的年轻人一样，找到方向并不容易，更多时候，他的生活如所骑过的二环路一样，骑来骑去又回到原点，如此往复。

迷茫

一个人终究是孤独的。

亚非之行的最初三四个月，杜风彦像一个把自己封闭在套中的人。那时在印度，语言不通，吃不惯咖喱，没钱，没住处。有时被很多人围着，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不知道是敌是友，就故意躲着，但内心又想着他们是不是可以帮助自己。杜风彦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但内心不融入，他下意识地把自己保护起来。到了晚上，人们都回家了，鸟儿也回巢，只有自己没有窝，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未知的东西，这种感觉令杜风彦恐惧，“那种恐惧非常难受，非常无助的孤独感，会把你压垮”。

直到后来他偶然帮助一个当地的冲浪节拍照，每天和当地人待在一起，他才慢慢地打开自己，真正发现了融入的乐趣。

杜风彦执意辞职来“受这份罪”，是为了逃离生活中另一种无助。

那一年，杜风彦25岁，正处于人生迷茫的顶点。从毕业开始，关于事业方向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的专业是历史，同学们毕业后大多当上公务员或教师，但这种一眼望到老的工作他觉得不适合自己。他自学了计算机，却没有在工作中继续深入。他淹没在多种杂事中，一人当几人用，虽然得到老板肯定，但他更想找到一件可以深入钻研一辈子的事。

这样的困惑一两年前也爆发过一次，他的应对方式是，请假一个月骑行去西藏。

川藏线是国内骑友的一条朝圣路线，他在网上寻找队友，义无反顾地出发。虽然此前他只走过一条内蒙古长线，身体素质也是全队中最差的，但心里的那团火一直燃烧着。

高反与冰雪，几乎把他打倒，而在体力快要耗尽的情况下，他还要恪守“不推车、不搭车”的铁律。这是杜风彦多年骑行的一个原则，无论如何都要纯粹地骑到底，像是与自己的一种对抗，对抗的另一面是软弱、放弃、认输。

一天，翻过垭口的一队人开始下坡。杜风彦发现车的刹车皮坏了，他一路往下冲，大喊让队友让路。最后，他一直冲到平缓地带的一处坑边，因为车冲劲过大，连人带车在空中翻了360度重重摔下来。好在没受伤，杜风彦起身继续骑了下去。

类似的惊险体验带来的撞击，让生活中的一切烦恼都变得微不足道，杜风彦的心情反倒爽朗很多，加上精疲力竭式的折磨，使他终于可以暂时从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里抽离出来。

历险

亚非之行的一路凶险，彻底改变了杜风彦的世界。

惊险是多种多样的。比较常见的是抢劫，多发生在非洲。荒路上，忽然围上来几个人，手里拿着石头或刀，杜风彦非常清楚，他们分分钟可以把自己杀了再抛尸荒野，不会有人知道。他知道不能来硬的，就采用心理战术。有时他会和凑近的人说话，问时间、问路，再借机与对方聊天。往往因为这么一聊，想抢劫的人就不好意思动手，杜风彦算是逃过一劫。

也有人不吃这一套，这时杜风彦会换一个办法，忽然使出一个凌厉的眼神，手指指向对方，有中国武术的架势——他过去的确练过八卦掌。对方不明就里，一下子蒙了，他趁着空当，迅速转身跑掉。跑远之后，杜风彦长嘘口气，心里后怕得很。

也有来自大自然的威胁。一次，他遇到了那种能从狮子嘴里抢夺食物的猎狗，两只。杜风彦心里一紧，但故作镇定，原地不动。他看着狗，狗也看着他，最终，他们谁也没有侵犯谁的“领地”，相安无事地交错而过。杜风彦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居无定所的时候更多。有天，他从早上就开始琢磨晚上把帐篷扎在哪里，他尝试了教堂、学校的操场、当地人家的屋顶、警察局的院子，统统被拒绝，此时已至深夜。杜风彦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有那么一些时刻，杜风彦感觉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两年多的亚非之行，路过战争区，跑过荒野，还有一个接一个意外的危险。他会问自己：我为什么来受这罪呢？但还是没有想过中途回去，一旦放弃，被别人看不起是小，自己心里也会一辈子过不了这个坎。“人的生活不就是如此吗，有些时候，你不去试，你就永远过不去，你拼一拼，事情就有转机，你要放弃的话，比如像遇到歹徒的时候，你一旦有丝毫的放弃那你就完了。”他对《博客天下》说。

杜风彦一路上把自己20多年的人生都想了一遍，有时跳跃到小时候，和爸妈在地里干完农活儿后，坐在一起说说话；有时在高中，他为了挣学费去做苦力，一吨重的砖用一个小推车推着，走上500米，才能赚1毛7分钱，一天他要拉上20趟。更多的是想到现在和未来，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一些零星的点子也会在骑行的时候蹦入脑海，看到国外的流动咖啡机，他想，到国内也弄一个吧，或者看到其他新鲜事物，他也会列入自己的创业计划。

各式各样的生活方式洗刷着杜风彦的价值观，梦想和未来这个概念，逐渐由狭窄变得宽阔。那两年他有大段时间和自己相处，前所未有地与自己内心走得那么近。

方向

杜风彦后来又去了两次非洲，但和前一次去骑行有所区别的是，这两次去是为了拍纪录片。

路上的一些情景让杜风彦始终难忘。比如在沙漠里的淘金人，他们的生活、背后的故事深深吸引着杜风彦，他习惯用历史的角度重新解读这些人，他们和时代的、历史的关系，以及整个地区的发展。在寻找这些故事的过程中，杜风彦和搭档齐林偶然发现了当地人都没发现的金矿。齐林和杜风彦在非洲相识，当时齐林就职于一家国企，后来辞职做了专业摄影师。两个人对拍纪录片这件事一拍即合，组成了一个团队。

他们的镜头里还有贫民窟里吸胶水的孩子们。那些在街头生活的儿童，靠吸胶水来麻痹自己，以忍受垃圾堆里的食物和抵抗寒冷的夜晚。有些孩子尽管贫穷，但守着不偷不抢的原则，有的孩子挨不住想投靠黑社会。

▵2013年5月，杜风彦在卢旺达，刚放学的孩子们跟着他的车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