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笔下酒鬼多,但偶尔也写茶;比如,他借李寻欢之口说道:茶只要是烫的,就不会太难喝;好比女人只要是年轻的,就不会太讨厌——后半句,又露出古龙的本色来了。
张岱提到过,董日铸先生抱类似的观点:浓、热、满,三字尽茶理。张岱自然文人雅士,风流入骨,当然不欣赏这种观点,但喝粗茶的人想必有同感:茶是须得喝热的。汪曾祺就很推崇这一点。
大冷天,喝热茶,指尖发暖到隐隐发疼;我去康定,人家请我喝制酥油茶:放一个大壶,咕嘟嘟煮着砖茶,味道浓郁,在房间里透着滞重,像可以用刀划开;酥油和盐,在另一个罐里搅,便浓浑了;等茶开,便拿起壶,往罐里一倒,香气被烫出来,厚而且浓;稍等,便将这罐酥油茶另倒在一个大茶壶里,小火微煮,以免冷了。要喝时,便用茶壶倒在碗里。另配土豆馅包子吃——土豆捣烂,成土豆泥;略加盐,可能再加一点牛奶,裹在包子里蒸;蒸透了吃,土豆泥已酥烂,整个包子口感,如咸香版本的奶黄包。
哈萨克族用的大茶炊和俄罗斯有类似处,也是讲究醇浓滚热,喝得出汗才妙。
江南的家长都觉得,哪怕是夏天,粗绿茶也是喝热的好——比冰透了的水好。冰饮喝了容易生病。反而是热茶,该当趁人热时喝,一身汗出,不冰嘴,喝下去,轰一声汗出来,身上通透不滞。老人家说话,“这叫以毒攻毒”。至于冬天,一撮茶叶放壶里,放保温杯里,喝了续,续了喝,可以喝一整天。到后来其实已经冲淡,只略有茶味,就是喝个热劲儿。
18世纪,中期伦敦茶价,每磅茶值到四英镑——按购买力折算,到19世纪中期,一英镑都相当于今日二百磅以上,折合人民币两千元开外。再早一百年,更精贵了。一磅茶折合如今万来元人民币,吓得死人。红茶既如此珍贵,自然要精雕细琢。1794年英国人发明了骨瓷,差不多在此前后,确定了对付早餐红茶,需要水温在华氏190度到200度之间——88到93摄氏度——然后搁三分钟,进了19世纪,在英国老太太堆里,几乎是铁打不动的金科玉律。后来英国通俗小说里,嘲笑政府基层办事员,两个意象:满桌曲别针,不冷不热的茶——这两样在英国人看来,最不能忍受。
咖啡也只适合热喝。都说咖啡好在83度到85度,越浓越如此,所以espresso只要不烫口,越热越好喝;卡布奇诺或拿铁之类掺和了牛奶的,可以允许温度低一些,要不然就索性冰掉。因为热咖啡冷却时,会释放单宁酸,如果是常温喝,很容易酸到不能进口。
酒也可以热喝,有些甚至是必需。《红楼梦》里面,贾宝玉去薛姨妈的梨香院做客,薛姨妈请他喝酒,吃糟的鸭掌。《红楼梦》和《金瓶梅》里,大家都爱喝黄酒,就是所谓南酒,曹雪芹自己就爱吃南酒烧鸭,一看就是在南京呆出的食肠。黄酒温软甜,蜜水一般,所以贾宝玉这样的小孩也能喝。但薛姨妈和薛宝钗先后劝他,要热了喝,不然对身体不好。江南人喝黄酒确如是:余华《许三观卖血记》里,卖完血了,仪式性地犒劳自己,去吃炒猪肝,以及经典台词:“黄酒温一温”。老一辈江南人喝酒,常是一边吸螺蛳,一边跟朋友吹牛,空出嘴来就跟婆娘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