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出生的格雷厄姆·格林并没有比同时代任何一个英国作家更嘴碎,更刻薄,更不讲道德。
格雷厄姆·格林
1937年10月28日,当他撰写的那篇《威莉·温基》的影评在《夜与日》杂志上刊登出来时,自然也不会预料到,这篇对于作家而言算不得言辞犀利的小文将会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格林把童星经纪人比作财产每年都在减少的承租人,但是秀兰·邓波儿的价值不光体现在童星身份上,她的魅力比一般童星更加隐秘,更加成人化。
童稚无邪只是她的伪装,早在两年前,她就已经是一个迷人的小玩意儿了(a fancy little piece)。
秀兰·邓波儿
格林详细描述了秀兰·邓波儿在《威莉·温基》中的一些诱惑性的表现,最后总结到:她的爱慕者是那些中年男性和神职人员,他们渴望的不是童星生机勃勃的活力,而是她娇小可爱的身体和撒娇卖痴的行为。
这种看似安全的儿童故事既不至于让他们越轨,也恰好满足了他们的欲望。
就差直接指着男性观众的鼻子骂「你们这些恋童癖」。这不是他第一次指出秀兰·邓波儿的电影含有「性暗示」,在批评《简瑞里船长》(Captain January)的时候,他甚至拿八岁的秀兰·邓波儿和性感尤物玛琳·黛德丽相比。
《威莉·温基》
据说,作家对《威莉·温基》的反感主要源自本片对吉卜林原作的失败改编,可是,舆论的焦点还是集中到他对秀兰·邓波儿的评价上。
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二十世纪福斯公司居然和邓波儿的代理律师一起,在英国起诉了他和《夜与日》杂志。
这桩本以为用250英镑就能解决的官司,由法庭最终判定了3500英镑的赔偿金,其中3000英镑由杂志负责,剩下由格林自己支付。
《夜与日》杂志就此关门大吉,格雷厄姆·格林也不堪其扰,和妻子逃离伦敦,飞往墨西哥的丛林深处,他的最高杰作《权力与荣耀》将在这场风波之后诞生。
《权力与荣耀》
究竟是偶然累计成必然,还是必然叠加成偶然,谁也无法给出定论。
这场以墨西哥为终点的旅行不是突然起意,神秘的美洲西部一直牵引着格林的目光,而丑闻恰好成为他动身的契机。
正如同这篇《威莉·温基》的影评可能只是格林临时写就,但是,多年以后,当某些现代学者回头审视秀兰·邓波儿红极一时的现象时,似乎是醍醐灌顶地意识到,的确有可疑的阴影笼罩在女童天真纯洁的笑容上。
秀兰·邓波儿
格雷厄姆·格林作为首个揭发者败诉了,但如果没有他,也迟早会有人注意到这点。
格林第一次接触到秀兰·邓波儿的电影,是1935年上映的《小叛逆》,因此,他并没有见过邓波儿在pre-code时代拍摄的作品,殊为可惜,否则他也许会对这次败诉更加耿耿于怀。
在《海斯法典》真正落实前的1929~1934年诞生的无数异色作品中,1934年拍摄的《小麻烦》(Little Miss Maker)一定是看上去最无害的一部,也一定是绝对无法通过MPAA审查的一部。
《小麻烦》
《小麻烦》是秀兰·邓波儿主演的第一部长片,年仅6岁的她凭借本片一炮走红。这是一个讲述天使从天而降感化黑帮恶徒的美好故事,结局也皆大欢喜。
如果格林描述的那种「伪装」不存在的话。影片刚刚进行到第6分钟时,小姑娘玛琪(秀兰·邓波儿饰)就被父亲抱进赌马场,要求以20美元的代价抵押自己的女儿,自此她就成为一件抵押商品,被称为筹码小姐(筹码:marker 玛琪:Marky),在一群赌徒的手中被传来递去。
片中有一场戏,是衣冠楚楚的黑帮成员们围坐在饭桌前,以玛琪的体重打赌,于是,每个在场者需要轮流抱着她掂量体重。6岁的秀兰·邓波儿穿着比外套大衣还要短的连身裙,在中年男人的怀抱中露出了白色的底裤,连在场的女伴都看不下去这种行为,指责他们把小女孩当玩具玩弄,这时,玛琪却笑着对镜头说:「I like it」。
《小麻烦》
虽然唯一不愿意参与打赌的索罗福成了玛琪暂时的监护人,回到家中的玛琪又要求他帮自己脱内衣……亨伯特把「性感少女」定义为9到14岁之间的女孩,他的「洛」至少也有12岁零7个月。这时的秀兰·邓波儿才6岁,已经会在镜头前娇笑着扭过身子掀起罩袍,撅起屁股,示意对方帮自己解开睡衣后背的纽扣。
在《海斯法典》正式执行之后,秀兰·邓波儿取代了梅·韦斯特,成为年薪最高的明星之一,她的巅峰期在1935~1938年,她饰演的纯真孩童与片中世故精明的成年女性形成鲜明对比,最后总能得到男性主角的欢心,在格雷厄姆·格林看来,这种纯真也不过是「伪装」。
当业已成名的格林读到《洛丽塔》中那个狡黠又无知的少女把腿伸到亨伯特大腿上时,可能会想起18年前他在给长兄的信件中,曾经直呼那场官司的始作俑者「the little bitch」——「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洛丽塔》(1962)
一生艳遇不断、情人无数的格林是不是也在某个瞬间,曾经被这种魔力所俘获呢,个中真相也无从得知。但这桩公案有着最吊诡的结局:1955年,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在巴黎出版,起初文学评论界对此毫无反应,直到年末格雷厄姆·格林在《伦敦周日时报》撰文将本书评选为1955年三本最佳书籍之一,终于一石激起千层浪,而Lolita也最终成为了恋童癖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