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区小饭馆的啤酒比较贵,Ko Latt绕路开到临村的小杂货店,瓶装Myanmar 1800缅币。缅甸的茶馆按根零售香烟,Ko Latt买了10根,码好装进自己空了的Ruby纸烟盒。一切购置妥当,继续一路奔驰。除了几条贯穿其中新铺的公路之外,曲折隐蔽的土路窄道在蒲甘平原上构成一张繁复的网。Ko Latt大概脑子里自带导航,骑著车曲里拐弯,带著属于这片土地的自在自得。
他带我拐进一条蜿蜒土路,不到半米宽,两边夹道的树蒙蔽得严实,像是钻进了不知通向哪个秘密花园的通道。小径尽头是一小泊湖,和伊洛瓦底江一样带著乳质的沙色,说是湖,更像是巨型的洪涝水坑。湖中央零星地立著几棵李树和罗望子树,枝繁叶茂地撑开一片伞状,在湖上投下圆形的阴影。10月底是高水位期,湖面淹没了整个树干,几乎要碰到伸展开的枝叶。
一棵巨大的榕树洒下大片阴凉,我们席地坐下,碰杯,庆祝他几天来唯一的生意。“谢谢你对我这么友好。” 他有点害羞,吞下几口啤酒,点了根烟。
因为语言障碍,有时我们的沟通并不顺畅,只能用最简单直白的词句带著猜测去交流。
除了童年时去曼德勒的一次短途旅行,Ko Latt没有离开过蒲甘。缅甸开放后,很多年轻人包括Ko latt的朋友们,都选择离开自己生长的村子小镇,到曼德勒或者仰光这样的城市寻求新生活。有大学大专文凭的,考取证书当向导是一个回报率比较高的职业。除此之外,大多也只能在旅馆或者饭店当服务员,月薪平均在10万缅币上下,折合人民币大约500块。缅甸至今尚没有法定最低工资。Ko latt卖画生活更加自由,按照本地标准,收入也显然更可观。他几乎全新的黑色本田,是我在缅甸看到过最好的摩托车。
缅甸没有工业制造基础,举目所见大多是直接进口的日本车,车身上往往还印著类似“山城自动车教习所”的日文汉字,或是贴著“福冈市中央警察署长”批示的“保管场所标章”。走在混乱嘈杂的集市上,客运皮卡车甜美日本女人的导航声音,此起彼伏。
Ko latt省吃俭用了两三年,存够1500美元买了这台本田,他不顾忌我是中国人,很直接地说:“中国摩托车便宜,几百美元,但质量不行。” 可能真觉得是笔很奢侈的花销,他带著点歉意地笑,“很疯狂,但这是我的梦想。”
几个月前因为“money problem(金钱问题)”,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女孩想去仰光生活,Ko latt不喜欢城市,况且去仰光他只能去旅馆当服务员,那点钱养不了家。女朋友不愿意等他“准备好”,于是分道扬镳。一周后,我在缅甸东部掸邦的一个小镇遇到一位和Ko latt年龄相仿的向导,他经历著相似的失恋苦闷,故作轻松地跟我说:“Girls like big cities. (女孩们喜欢大城市。)”
失恋没多久画摊也没了,Ko latt喷了一口烟,“现在很困难。”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著,更多时候只是望著湖水发呆。啤酒渐渐发挥作用,身体开始发轻。树林包围著我们,四周一片寂静,平静的奶茶色湖面反射著耀眼的日光,时间像是留滞,变得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恍惚的炙热终于褪去。次日凌晨,我要搭渡轮离开蒲甘,为尽地主之仪,Ko latt帮我安排好了之后的行程,包括看传说中的蒲甘日落。那“只有本地人知道的观景台”是座中型的佛塔,周边没有遮蔽物。在门口停车的时候,一个金发美女迈著长腿风风火火地从我跟前走过,钻入佛塔入口前,象征性地向下拉了拉她的露脐上衣,把拖鞋踢到了台阶边。
几个欧洲游客已经爬上佛塔高处,架好了相机。我们也爬上去,找了个位置坐好。天际线那头低低著压著大团乌云,太阳躲在后面,给镶了圈红边。我们之后又来了好几波人,由各自的本地向导带来,三三两两分布在高低几个塔层,用手机相机pad拍照,讲著各国的语言。
今年三月,一家私人医药公司在古佛塔上表演歌舞秀,视频传到网上后招致各方抨击。缅甸文化部作为回应提出要禁止古迹攀爬,随即遭到旅游业经营者的反对——坐在佛塔遗迹上看日落日出可是蒲甘游客必做事项啊。八月的地震造成古迹大规模毁坏,加之蒲甘政府决定再次提交世界遗产的申请,2017年的旅游季到来前将正式实行禁止佛塔攀爬的法令。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赶上了这“经典蒲甘体验”的末班车。
Ko latt看到了自己带游客来的朋友,两人隔空聊了几句,坐在旁边的欧洲女人转过身来,一脸不高兴:“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安静地欣赏这令人心醉的日落美景呢!?” Ko latt不再出声,静静坐著。乌云仍然盘踞,没有给日落让步的意思,游客们依旧愉快地聊天。很快我们决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