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开始我准备给这个小说取名《孤寡男女》，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这名儿不吉利，听着不像爱情故事，像孤寡老人互助协会的宣传册名，后来我就改了《孤男寡女》，写的是大城市两个青年的相遇、相处、分离，情缘很淡，个体的孤独感却很深。
这个小中篇写得急，一开始用力过猛，越到后面越后继无力了，心里的电池快用完了，略带遗憾地收了尾。比较而言，现在写作的心态更平和了，节奏能把握得好一些，人物能再立体一些，细节能再丰满一些，篇幅也会更长，可读性会好很多。9.0 分过头了，我看着这个分数心里很慌张，我时时提醒自己，这分数是读者太宽容，并不是我写的好。
爱情是我很少触碰的主题，我想不明白这个东西。
很早以前有个女朋友问我，怎么从来没写过爱情。我翻翻自己的旧稿子——嗬，还真是，从来没有写过。找了找原因，其实就是觉得它难。爱情的发生到底是什么样子，各有各的说法，一见钟情的有，日久生情的有；平淡如水的有，轰轰烈烈的有。诗里能到「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言情小说里也总是虐恋情深，主人公吃的是爱情、穿的是爱情、呼吸的也是爱情，爱情就是生命唯一的主题，可我不认为人的情感能浓烈到那种程度，纯度太高的爱情超出我的理解范畴。超出经验范围的我还能够靠常识去虚构，超出理解范围那就是平行宇宙的事儿了。
两个人在一起，首先是两个独立个体的碰撞，这里面有无数明里暗里的较劲，在关系中，不断地重新认识自我，破碎自我，整理自我；然后交融，你的一部分成为我，我的一部分成为你，直至习染上对方的痕迹，再也脱不掉，这两个过程循环交替，升华或溃败，都在其中；此外还有环境的影响，比如社会、舆论、财富等等，这个是巨大的外因。道理我都懂，可写不出来，懂道理和真正动笔是两回事。
受了那个女朋友的启发，我还是决定写个爱情故事，不尝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孤男寡女》就这样匆匆开始了。脑子先出来的人物是李是，后出来的是陆诗文。写的过程中比较投入，有时候觉得自己变成了陆诗文，有时候又变成了李是，想说的特别多，却很节制地不说，那种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感觉特别磨人，耗电特别快，结束的时候我雀跃不已，觉得了却一桩心事，睡了一个好觉。可我还是没写出心目中的爱情，如果我在脑中构想的是百分之百，我表达上的完成度只有百分之十。
不过写作有趣的地方就在这，如果有意识和自觉，写完一篇能感觉到自己功力增长。
等我下一篇，下一篇一定比这篇好，好到什么程度我打不了包票，也许只能好一点点……
不过让我颇感欣慰的是有些读者的评价，他们都说这篇能够使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感同身受，或者能让他们在记忆中追溯出久远的人物和感觉，挺不容易，我想我应该是创造出了一个核子，只不过围绕这个核子的果肉生长得还不够饱满。
我很少写篇幅超过两万的小说，字数超过两万我就觉得难受，实实在在是写不出来。短篇更容易把一些很幽谧的情绪传递出去，可以通过语言（当然还有一些技巧），让读者处于作者安排好的情境、事件当中（故事性往往不是我的追求），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能够有冥冥之中相遇的感觉，读完之后，心弦被拨动，颅内有些回音，而不是完全被情节人物牵着鼻子走。中篇和长篇就不是了，里面牵涉的人物和事件，都必须指向情节，这个对材料和语言的安排能力要求极高，此外，还得有完整的感情表达，不能写着写着就写丢了，条条理顺，骨肉均匀，难度级别 max，能做到这两点的作者少之又少，再加上写中篇与长篇需要更强大的毅力，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擅长短篇的作者拼了命也要写个长篇，因为它很难啊，这个山头攻破之后，心里防线高了，以后战无不胜。
长期写作需要带着一种不断自我纠正的意识，每一篇完成之后都要知道自己短板在哪里，下一篇就避免掉，减少在一个坑里摔跤的次数。带着意识写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过程中就会不断打磨语言，虽然进度慢，但是日积月累的收获不容小觑。
最近我在练太极拳，拳法里有个概念叫「懂劲」，我觉得在写作这件事上，我刚刚懂劲了，入门了，接下来就等着学会听劲化劲了。
《孤男寡女》之后，明显感觉到自己对故事的节奏把握更强了，这一直是我的短板。写作这件事情并不高尚，本质上和其他劳动没有什么区别，我也见过地扫得特别好的人，也见过熨衣服熨得特别妥帖的人，也见过代码写得特别好的人，要出功夫都不能急，得靠不断的练习和悟性，但也忌讳熟能生巧而产生的匠气和套路。写作的意识不能丢，说句俗话，「不改初心」，到底为什么而写一定要牢记，不能忘却——以上这些话我是用来规劝我自己的。
未来应该还是以短篇为主，间歇性地写几个中篇，中篇是为写长篇做铺垫。那是一个神旨，我等待它自然而然地降临。
东来
本文选自豆瓣阅读专栏 《小雅群像》。文章原标题《东来：我写不好爱情》。
来源：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1696110/chapter/32913111/
- 东来作品 -
《孤男寡女》
作者 东来
城市中的两粒草芥相遇，生出一段微不足道的情感，来得快，去得急。但要承认它曾闪光，即便堙没于时间与人群，也有人不会忘记——它的灿烂。不曾想过自己会写爱情故事，但还是写了。写着写着，又想，这不是爱情故事，乃是一段不够深入的友谊，兼带着些肉体关系。希望诸君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