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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优绩主义”成为一种政治正确,学校更像是“教育功能缺失的筛选机器”

羊说  · 公众号  ·  · 2024-09-06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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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政治正确最敏感的人群里,我去做一个挑战他们正义感的报告,胆子够大了。
6年前,我在一位美国黑人教授的“种族理论”(Race Theory)课上,受邀做一个报告。在座的各位都是在美国政治光谱中坚定的左派进步人士,他们支持工会罢工,支持大学增加对少数族裔的录取比例;至少,他们是对种族议题和身份政治相当敏感的人群,不然不会选这门被一般外人看来“政治正确浓度“过高的课程。
我的报告,并不是想让学生们回心转意,甚至不是试图与美国人的保守主义的观点共情; 我只是想借着大洋彼岸“996是福报”、“你只是不够努力”话语盛行的社会大背景,做一个史上最大反差的对比 ——文学术语叫“并置”(juxtaposition)。要知道,当时的马云还很风光,国内创业潮如火如荼。“努力奋斗改变命运“,才是最高的政治正确。

在座的各位美国学生,毋庸置疑,对大学基于种族平权的录取方案,不仅不会批评,反而会基于历史上部分少数裔受到的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压迫,认为当下顶级私立大学依然信奉优绩主义(meritocracy),在教育平权方面做的还远远不够。简单来说,他们认为大学还不够多元,学生群体要么太白,要么太富。
我当时在美国也好几年了,完全理解他们的论证逻辑和情感诉求。我只是想让他们见识一下,优绩主义(meritocracy)在美国社会完全是小打小闹;在遥远的教育大国,在1300年科举制的浸润下,在独生子女占多数的家庭里,孩子每天接收到的“优绩主义”信号要远比美国孩子更赤裸裸。话语背后是全社会的道德规劝——家长老师的付出回报论,企业主对加班文化的推崇,国家对大国梦计划的引导。

我给他们展示毛坦厂中学,一个原因就是我也曾经复读过,另外就是 毛坦厂集中体现了”优绩主义“幻想与幻灭的生动案例。
这些学生并不是高考这个独木桥上的胜利者,他们大多数是失败者,确切的说是高考第一次尝试的失败者。一个接近100人的复读班,人头攒动,复习资料堆叠如山;班主任老师每天盯着学生从早自习到晚上就寝,时不时叫个别学生去办公室谈话。一个女学生摸底考试太差,班主任老师语重心长地展开教育攻势:高考与前途的绑定,家庭和学校的荣誉,未来生活的甜苦云云。女学生声泪俱下,泛红的脸颊看到的是醒悟,更是一种自责与愧疚——她的父母专门在毛坦厂镇租房子陪读,每一次考试成绩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日常回馈。

我给班上学生继续播放纪录片,展示各种细节。早自习疯狂朗读英文单词的复读生,入脑入魂但是没有丝毫节奏感和基于语境的理解;家长在毛坦厂中学附近租房子给孩子准备午饭盒,考前与其他家长结伴去附近的寺庙烧香拜佛,祈求孩子二次高考如愿;毛坦厂的男老师居多,因为 老师的绩效工资和学生的成绩绑定, 如此大的激励与压力,让很多有理由顾家的女老师吃不消。

当高考来临,毛坦厂学校组织租了几辆巨型大巴——警车开路,张灯结彩,各种斗志昂扬的必胜横幅挂满了整个毛坦厂小镇——像巴西的狂欢节,只是学生稚嫩的面庞无法掩饰一丝紧张。多少人真正激动如斯,如英雄般上战场?又有多少人黯然神伤,认定自己其实是上刑场?

这个小镇主要的经济收入就是毛坦厂中学的复读生——他们带动了周边一条龙的产业:餐饮、房屋出租、文印店、寺庙香火。当然,小镇的所有网吧在家长和学校的强烈要求下,地方政府早已勒令强制关闭。

报告完后,我一时语塞。下面的学生并没有表现出期待的疑惑,也没有对这个教育工厂的控诉;他们反而提出一些颇具社会学想象力的问题。这些孩子的家庭条件普遍如何?毛坦厂中学的学费是不是相比大城市里的低?学校复读生的升学率怎么样?家长在陪读期间如何支撑家里的开销?中国高考在阶层流动性方面起到的作用近几年呈什么趋势?是否和美国一样,阶层在过去的四十年里逐渐趋于固化?

最有意思的一个问题来自一位白人女生: 在学校里可以通过分数高低来构建价值感,但离开学校后从事某一类型的职业,是否也要以可以量化的收入来绑定职业的尊严?工人阶层的工作尊严有哪些社会支持? 此时,我脑海里浮现出城市街道的环卫工,他们起早贪黑,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我想起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在城市街道穿梭。他们困在算法里,生怕迟到扣奖金——每次晚几分钟还要打电话连声说对不起;我想起了矿工脸上的污渍;建筑工人午饭碗里的青菜;我想起当年老师对高中班级的寄语:考不好,就只有打工。当一个蓝领工人,在国内并不是一件很有职业尊严的事。
我想起了2016年大选,特朗普之所以能够得到多数白人工人阶层的支持,发动民粹政治来攻击两党长久以来的自由主义共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美国在里根的新自由主义革命后,社会对”优绩“的神话,对文凭的迷信,对工人用双手劳动的轻视,对华尔街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厌恶,以及对大学里面高谈阔论、喝着拿铁、逛着Whole Food的知识精英的不信任。克林顿和奥巴马虽然是民主党人,来自传统上代表工人阶层的民主党,但他们自己的精英范儿和背后 团队 技术官僚的公众形象,让很多传统支持民主党的白人工人阶级不满。自从90年代,美国进入冷战后的单极时刻后,连左派人士也逐渐接受一种精英主义,一种”学而优则富“的优绩主义,一种大学教育就是职业分水岭的文凭主义,一种”我成功仅仅是因为我很努力“的极端个人主义。

中国在90年代到21世纪初也经历的国企改革等类似新自由主义改制,社会在市场化改革的背景下与科举官僚制的千年传统的双向加持下,对”优绩主义“——即我成功是因为我努力,他人失败是因为他们不努力——形成了甚至超越其他发达国家的信仰。幸运的是,中国在过去市场化改革的过程中,经济总体是高速增长的,很多社会问题也会被增长的大势所掩埋。HW时期提倡的”让老百姓活得更有尊严“以及对三农问题的关注就是对优绩主义的某种杯水车薪的反思。然而,社会对成功的定义依然是单向度的,成功者对自己成功的”正名“也是极度利己主义的。这显然加剧了一种社会底层不满的情绪,尤其是当经济无法总是保持高速增长的时候。最近的带货明星李佳琦失言,刺痛了工资停滞的中国青年,就是鲜明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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