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最难的莫过于做好事了。
前天晚上我在“云济寺”上发表《
郑州教育局拒绝企业一个亿捐赠，非自己出钱为学校装新风空气净化系统？
》（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见），本为个人吐槽性质，不料引发轩然大波。
16日下午，“
汉威电子”在网站和公号发表“严正声明”，称“该文内容严重失实。
”郑州市教育局当天也向中国教育报记者表示，“截止今天，郑州市教育局没有接到任何企业免费捐赠安装新风系统的消息。”
本想促成一件好事，却在不经意间成了“坏人”。那，真相究竟如何呢？
一、“捐赠一个亿”是真是假？
中国教育报对汉威电子捐赠的报道
的确，“捐赠一个亿”没有见诸任何媒体的公开报道，也没见诸汉威电子公司的任何声明，但二者都提到“所有郑州市公立中小学、幼儿园均可申请捐赠，捐赠的新风净化机市场价为5799元。”
为让孩子呼吸到清新空气，企业这样大规模的捐赠新风系统，在全世界估计都是少有的。此前
河北云能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王焱称，他们和生产商“星月电器”也联合向保定市的学校捐赠了“造梦者”新风系统，覆盖了全市中小学以及高中、职教中心等，共计23000台。
此举受到当地市政府的热烈欢迎。
对媒体人来说，很自然地会关心这些捐赠价值多少，可惜几乎所有媒体都没有计算汉威捐赠的价值。我只能自己估算下，根据网上查到的数据，“截至2015年年底，整个郑州市区（不含下辖县市），中学数量为148所、小学数量为359所，另有21所小学、18所中学正在新建或扩建。”“2015年，郑州在校小学生人数达79.1万人。”“郑州市公立幼儿园仅有94所。”
如果按照每所学校平均30间教室计算，总共需要两万台左右。按照市场价核算的话，已经超过了1亿元。这也曾得到汉威电子工作人员的证实。
当然，这只是估算。准确的学校数量和教室数量教育局最清楚，但在郑州市教育局官网很难查到相关资料，教育报记者采访时我也建议他去找教育局核实。
二、为何自行删除稿件？
汉威电子称，“我们在第一时间内联系到该作者，直斥其不实言论，要求其立即删除文章，消除影响。”的确，
稿子是我自行删除的，但并不是因为不实，而是因为不忍。
在中国，做企业、做实业不容易，要耐得住快钱的诱惑，还要考虑方方面面，尤其是政府关系。我那篇稿件，看似是在为汉威说话，但质问的是市教育局，这可能会被人误解为是汉威找人写的，给企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人家愿意捐赠这么多台新风系统，我还让人家为此“背黑锅”，确实于心不忍。
另外，
价值“一个亿”的捐赠是公共利益，“不让好人难做”也是公共利益，二者相比，我更看重后者。否则，公益捐赠就会成为无源之水，难以长久。
汉威工作人员看到稿件后，早上七点便联系我，希望能立即删除，并强调对其不利，我当即应允，也向汉威表达了歉意。但这是抱歉，不是道歉，也是我第一次自行删除公号稿件。
但没想到，这篇稿件上午竟出现在凤凰新闻上，挂的还是我微信公号之前的名称“行之”。
前思后想，试了多次，确定之前没有在凤凰上注册过，而凤凰号又没留联系电话，于是一上午费尽周折，联系了五六波朋友，总算把稿件撤下来。
有朋友说我是“烂好人”，怎能轻易应允企业的要求，但我觉得，还是凭心做事吧，“不让好人难做”。
三、汉威新风机质量如何？
郑州伯利恒国际学校新风系统开启后，PM2.5实测值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但曾去学校和企业做过实地探访。汉威电子称，他们的新风系统有四道滤网，能过滤99.5%的PM2.5，已经在郑州的14家幼儿园、10所小学和两所中学成功安装。而且，为防止数据失实，他们的检测仪器都是通过第三方购进的，不是新风机的生产厂家。
郑州伯利恒国际学校两年前便安装过汉威的新风系统，其校长谷睿珉曾表示，如果室外PM2.5达到500，不开新风系统的话，室内会达到300，开启之后室内PM2.5可保持在优良标准，甚至低至个位数。
因此即便是雾霾停课期间，多数家长仍选择将孩子送到学校。这都有图片为证，汉威电子旗下的“绿商橙”微信公号每早七点也会推送新风系统所在房间的PM2.5数值。
如果说为确保产品质量，保障师生健康，郑州市教育局要搞招投标自然无可厚非。但
汉威这边说的是免费捐赠，你要搞招投标、货比三家，起码要选择比汉威产品质量更好的厂家吧？
新风系统兴起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我还没听说过有多么知名的品牌，不知郑州教育局从哪里能一下子找来十家，还每区选用一个品牌，这样搞试点有多大的意义？至少应该说明其他厂家的品牌和质量吧？
而且，之前郑州就有一些学校装过新风系统或空气净化器，相信郑州市教育局也曾派人做过考察，那试点之前，为何不先公开这些学校的使用经验呢？
四、收取安装和维护费用还叫捐赠吗？
中国教育报的报道提到，“设备虽然免费，但安装和后续维护费用却不免费。据该公司负责人介绍，新风系统安装后将进行3年的有偿服务，服务项目包括设备维修、滤芯更换等，一年1200元，每台新风机按情况更换1至4次滤芯。”
很多人会因此误以为汉威是靠后期服务营利，所以才会免费捐赠，实则不然，因为就目前来说，还没见过哪个新风厂家说后期维护、服务免费的。
尤其在雾霾严重的情况下，滤芯更是要及时更换，这和口罩不能长期使用是一个道理。这也像汽车要加油、保养一样，总不能指望一次买车，终生送油吧？
有意义的比较，是拿汉威的安装和后续维护费用和其他厂家做比较
，如果这一价格和市场价基本持平，那就不能因此怀疑别人捐赠新风机的动机；如果这一价格明显高于市场价，那就可以择优而选、择廉而选了。
五、汉威捐赠是否属于公益性质？
汉威新风进校园活动的启动仪式
昨天有记者采访我时说，企业的目的是为营利，汉威电子是一家上市公司，这么大规模的免费捐赠肯定要得到董事会的同意，而且肯定要从中赚到钱，所以很难称得上是公益捐赠。
我的回答是，
有公益机构，也有公益行为。
公益机构的要求是非营利性质，目的是为解决社会问题，股东不从中分红，或者分红是公开的、有上限的，比如英国的社会企业。即便是公益机构，也是可以有收入的，甚至可以有盈利，因为毕竟机构的运营需要成本，而且要可持续发展。
公益行为则人人可为，只要行为本身可以解决某个社会问题，行为人不从中牟取直接的经济利益即可。
以此来看，汉威的捐赠自然属于公益范畴。而且，
很多企业的捐赠都需要品牌传播效果，但并不能因此断定别人不是公益。事实上，由企业注资成立的基金会已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引擎之一。
比如，国外的有卡内基、福特、洛克菲勒、比尔盖茨等，国内的有腾讯、阿里、正荣等。
而且，
还可以从受益者角度掂量汉威电子的捐赠，起码，师生们受益了，健康得到了保障，家长们受益了，不用给孩子看病了，政府部门受益了，不用为资金有限头疼了，纳税人也受益了，因为政府花的每一分钱都来自于公民，
如果这个过程中汉威的利益也没有受损，并能因此从其他方面获得更多的商业利益，那这是一件多方共赢的事情啊，更应该得到鼓励和推广。
根据个人的观察，汉威有这个底气捐赠，是因为他们有更为先进的商业模式，不再停留于向学校卖设备，甚至也不是卖服务，而是卖空气监控系统，卖绿色生活的理念。据河南商报报道，“
他们通过一年来的试点发现，每在一个学校或幼儿园销售或捐赠安装过新风设备，就会有家长联系购买，在家庭安装……不得不说，这种商业模式，实现了教育机构、学生和企业的多赢。
”
类似的还有河北保定的云能能源，总经理王焱表示公司财力不是问题，还有其他产业，对企业来说，也可以通过公益行为扩大我们的知名度。而且，每个人都有孩子，也想着为学校做点事，现在很多学校还没有雾霾防护的意识。
另外，据河南日报的报道，创立于1998年的汉威电子，现已获得国家专利238项，还一直热心社会公益。
这样的企业，值得我们祝福，也值得郑州骄傲。但现在，好像只会让郑州头疼。
六、汉威要捐赠，郑州市教育局现在知情了吗？
郑州市教育局16日向中国教育报记者表示，“截至今天，郑州市教育局没有接到任何企业免费捐赠安装新风系统的消息。”汉威电子在官网上的“严正说明”也说，“我们没有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向郑州市政府和郑州市教育局提报过关于斥资一个亿免费安装新风系统的报告。”
这一说法，似乎与之前的媒体报道有冲突。1月14日，河南商报A10版刊发报道《有企业要免费为所有中小学安装新风系统》，其中提到：
“《河南日报》曾报道，1月7日那天，省长陈润儿曾主持召开企业界代表座谈会，听取对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征求意见稿）》的意见和建议，座谈会上总共有12家企业的负责人。
据了解，这其中包括河南汉威电子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任红军。
在这次座谈会上，任红军交给省长陈润儿一份报告。其大意是：雾霾天气，影响健康，也影响到正常的教学，汉威电子作为本土上市公司，愿意承担社会责任，向河南省、郑州市的所有公立中小学和幼儿园捐赠新风系统。之后，这家公司还向郑州市提交了类似的报告。
”
河南商报对汉威捐赠的报道
如果说郑州市教育局官员太忙，顾不上看河南商报，那河南日报总要关注一下吧？1月13日，河南日报金水河客户端就以《向哪家公司这么牛？自家新风设备免费捐赠郑州所有公立中小学》为题做了报道。1月10日，汉威电子向郑州15所幼儿园捐赠价值29万元新风系统的活动也曾被多家中央媒体和本地媒体报道。
退一万步说，哪怕郑州市教育局之前真不知道，也没有学校向其反馈，那至少1月16日那天应该知道了吧？那知道了之后，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
比如，如果有企业公开承诺要给我五百万，让我改善生活质量，那我肯定会第一时间表示感谢啊（当然，也有不少人会怀疑对方是不是骗子。但是，公司公开承诺的捐赠是有法律效力的，更别说是上市公司）。如果自己是中了五百万的彩票，一不小心丢了被路人提醒，我也肯定会重谢归还彩票的人。
但
郑州市教育局的反应呢？给记者的答复也只有冰冷的“至今不知情”，至今未看到他们对企业的公开感谢，也未置可否，连句“哦，知道了”都没有。
对我原稿件中提到的关于试点的三个问题——
明明有学校安装汉威新风系统后PM2.5一般能保持在30以下，郑州学校室内空气标准PM2.5为何定为75；是否危害健康要看最高值，标准为何确定的是每小时均值，是按照什么平均；为何试点学校选中的多是耳熟能详的名校，是根据什么标准筛选的
——也不见教育局官员对记者做出答复。
一记者采访我时提到，当天下午，汉威电子的人正在向郑州市教育局“解释”呢——
企业想做好事，还不得不向教育局官员陈情解释，而不是官员主动登门感谢，请求尽快落实。
我想说，身居官位，重要的是对工作尽职，对民众负责，郑州教育局要管理数百所的学校，服务近百万的学生，整天端着架子、摆着冷脸，给谁看呢？如果没有把学生健康放在第一位的热情，能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