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词：
赚到足够的钱，去有发达现代文明的乡下归隐
一
他蹲在地上，吸溜着面条，听门外人急忙忙地说话。
面有些坨了，卤是黑红色，食堂阿姨别具心思地给他塞了只毛嘬嘬的鸡爪子，没煮烂，能看到一根根透亮的白筋。他忍不住一阵反胃，顺了顺气，把到嘴边的呕吐感忍了回去。
门外说话的是几个在村委打杂的婶子，话音又急又碎，他差点没听清在说啥。
“就昨天，你确定？”
“确定啊，晚上村头都听见了，有人在厂子里叫，叫得跟见了鬼似的。”
“这……多造孽啊，警察来了没？”
“今天凌晨就来了，锁起来找了一圈，门反锁着，窗户锁着，小孩不见了，地上一滩血，你说吓人不？”
“哎哟，你别说了，说得我这心口直扑腾。”
“现在他们正悬赏找证据呢，真可怜，老马两口子出车祸这才没了几天啊，闺女也没了……”
“这该不会是撞邪了吧？下午我就去城隍庙烧香去……”
“撞邪”两个字扎进他的脑仁，他盯着碗里的鸡爪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怀阳镇是个小镇子，但是毗邻大城市，生活富足，民风淳朴，很少发生要案。
因此，皮草厂马厂长家，十二岁的小女儿失踪一事，立刻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说是厂长刚过世，亲戚家抢财产，把小女孩杀了；有人说门窗都关着，凶手不可能跑，应该还在厂子里藏着；有人说是撞了鬼。警察带着警犬在失踪现场找了三圈，一无所获，就差把厂子里的地皮刨出来看了。
所有当晚在厂里的工人排着队接受审讯，但工人宿舍在西片区，厂长家的二层小楼在东片区，中间隔着加工区和进料区，中间的监控显示，当晚没有任何人活动。家属区和宿舍内没有监控，只凭口供，根本找不出有问题的人。
派出所所长常岐愁得一夜没睡，大口大口发狠似的抽烟，整个人被埋在一团烟雾里。
突然，有人戳戳他：“头。”他抬头看。
下属带来了一个耸眉耷拉眼的小伙子，工人打扮，手指头神经质地抠着下摆。他不禁皱眉：“咋了？”
那小伙子在面前站定，吞吞吐吐地说：“警官同志，有个事我得给您反映……”
“有话快说！”常岐脑门上顶着个“气”字，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小伙子吓得一抖，立马站直，说：“我要向您举报！我们副厂长，我怀疑他有问题！”
现场所有人顿时一愣，齐刷刷地将目光甩了过来。
常岐止住想要发问的同事：“证据呢？”
“我没有证据，但我亲眼看到了，他……”小伙子脸上浮起恐惧之色，又是一阵想呕吐的表情：
“他在屋里放了个箱子，那天我看见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只人手。”
二
皮草厂的二老板，在镇子上大名鼎鼎，叫龙富贵。
这人是个外乡人，四十多岁，秃头啤酒肚，长得人如其名，非常典型。镇上的人提起来就说龙老板有钱，捐了多少个学校，修了多少条马路，巴拉巴拉，建厂的钱也是他拿的大头。只不过，龙老板平日里不管经营，只挂了个副厂长的名头，厂子里的一把手还是马厂长。
于情于理，龙老板手握厂子的股份，没必要对一个父母新丧的小女孩下手。但事关重大，接到举报之后，常岐迅速带着手下干警赶到了龙老板家。
龙老板家跟马厂长家紧邻着，也是在厂区里自建的三层小楼，唯独区别是有个大园子。龙老板正拿着个铁锨，一边抹泪，一边在院子里埋什么东西。
“赶紧上，控制住！”
常岐一声令下，特警们冲上去，三下五除二按倒了龙富贵。龙老板吓得手一抖，铁锨直砸到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哎哟妈呀！”
几条警犬早就按捺不住，冲着老龙厉声吠了起来，常岐命人放开警犬，一边朝他踱步过去：“龙老板，埋啥呢？”
龙老板一张流汗的胖脸在特警手底下扭曲变形：“没……没埋啥……”
“守着这么多工人和保洁，什么东西需要让您亲自动手啊？”常岐眼神示意，几个下属连忙拍照摄像留证，把龙富贵刚掩埋上的地方挖开。取证人员带上手套鞋套，小心翼翼凑进，从坑里捧出了一只……盒子？
还是欧式方口大铁盒，花纹繁复，有很深的青绿色锈迹，盖子上打着火漆。
说来奇怪，几条警犬原本都在冲着这里嗷嗷呜叫，铁盒一出土，它们反而倒退了几步，趴着尾巴把前肢埋到地面上，开始瑟瑟发抖。
下属用眼神求助：头，开吗？
常岐咬咬牙：“开！”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常岐凑过脑袋去看，想象中的尸体和血迹之类的东西没出现，里面躺着……几颗玻璃珠？
被压在特警手臂下的龙老板又发出了一声抽泣：“没了……全没了……”
三
陈丰现在的心情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这年头杀手不好干，一是国家打击严厉，二是雇主层层压价。一百万的活，从他的上线，到上线的上线的上线，层层盘剥，拿到手可能只有五万块。陈丰想转型盗贼多年，由于身手莽撞个头较大，外加现金支付普及，一直未成功。
听说今晚目标的那个小女孩父母刚去世，手里十套房，陈丰琢磨着，找到人之后就把雇主供出来，从小女孩手里诈点钱，或者去公安局领报案奖励，说不定都有五万块。
打定主意后，陈丰沿着雇主提前留好的消防通道口，摸上了马家二楼。
家中无人，漆黑一片，只有昏暗的月光映在脚下。陈丰从阳台蹑手蹑脚走进，绕过沙发，拂开绿萝……
诶，这绿萝怎么还长牙？
他拼命撕扯着手上的绿萝，但绿萝像是有生命般，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着他，陈丰躲闪不开，只好拽着一胳膊藤蔓往三楼楼梯口走。
还没走几步，“啪”的一声，他脑门磕在台阶上，绊了个狗吃屎。
一只乌龟正雄赳赳从他脚底下走过。
乌龟也能走这么快？？？
今晚真是邪了门了。陈丰血红着眼，几步冲上三楼，拉开唯一一间卧室的门，抽出刀喊道：“你给我听着……”
卧室里阴森一片，只点着几根蜡烛，火光摇动，一个僵硬的身体坐在椅子上，正朝这边缓缓转来。
陈丰脑海里最后一幕，是那人瞪直的双眼，和惨绿的皮肤。
“啊啊啊——”
四
韩烁紧张地搓了搓手，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门。
今天白天有人在论坛上求助，说去世的父母留下来一堆古钱币，希望各位大神帮忙鉴别下真假和价格。那些钱币上刻着西方花体字，制作精致，一看便价格不菲。
韩烁连忙添加了对方的qq，一番套近乎下，对面那个小姑娘果然相信了他，对他把家庭住址、情况和钱币数全都倒了出来。韩烁随即编了一套这些钱币都是铜铸仿品根本不值钱巴拉啦之类的谎话，小姑娘信以为真，打算把钱币扔到地下室去。
小姑娘的住址在乡下镇子上。韩烁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确定谁都认不出来，转了几趟车，才赶到小姑娘家楼下。
为了翻越厂区墙头，他还被墙头上的玻璃碴子划了腿，留了好大一滩血。
不过这跟钱币的价值比起来，牺牲点也值了！韩烁蹑手蹑脚顺着窗户爬进一楼，四下漆黑无人，他摸到了地下室楼梯的扶手，顺着楼梯悄悄往下走。
越走，越觉得哪里不对。
扶梯怎么在自动向上走？
韩烁慌了起来。他跳离楼梯附近，躲进厨房，悄悄观察着，依旧四下无人，仿佛一切都正常的样子。
但这个地方，怎么四处透着邪门？
腿上的伤在一跳一跳抽动，韩烁头昏脑涨，肚子又饿得咕咕作响，他忍不住打开冰箱，拿出放在上层的面包张口一咬……
临倒下前，他费力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
拿错了。
那好像是个蘑菇。
五
消失的小姑娘第二天就出现了，问她什么，她都摇头，只说自己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
小姑娘带着警察，打开了地下室的门。那两个躺在地下室的憨贼醒来以后就一五一十全招了，指使杀人的人——小姑娘的堂伯父和伯母被警方抓捕。事情传出来，镇子上一片唏嘘，都说幸好小姑娘福大命大。
两个贼被一齐铐上了警车，其中一个皮肤还是奇怪的惨绿色，嘴边冒着泡泡。医院怎么查也查不出病因，只好把病状定性为毒蘑菇中毒。
被关在派出所一晚上的龙老板终于洗清嫌疑回了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上铁锨，回后院埋那个盒子。
马家小姑娘蹲在他旁边，眨着一双大眼睛，声音软糯糯的：“谢谢龙叔叔。”
“你还是别谢我了。”老龙辛酸抹泪，“我的下水管、绿乌龟、食人花、毒蘑菇，都被你用了个遍，你爸爸都没你这么厉害。”
“但我把值钱的金币都给你藏好了呀，还把我的宝贝送给你了。”小姑娘用手指戳戳那盒子金币，“你不打算把它们换个地方藏吗，万一再被人挖出来呢？还有你以后别用人手挂戒指了，上次把住对面的哥哥吓了个半死。”
“那可是我从海盗船里掏出来的宝贝……”老龙连忙开盒检查，发现人手没少才舒了口气。他突然想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前天晚上他们要来害你？”
“那天上午伯母跟我说了很多次啊，告诉我，一定要睡在三楼，哪里都不许去，怕我不安全。”小女孩绕着辫子梢，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她之前说了那么多次让我把房子转给她和大伯，我早就留着心眼了。”
“那另一个贼呢？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兴奋地拍了拍手：“然后我就上网去发帖了，真的钓到了一个小偷，我厉害吧！本来想把他扮成我来挡一挡人，结果他吃蘑菇自己晕倒了，正好派上用场，我的公主变身套装还没用上……”
“后生可畏。”老龙喃喃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姑娘磨蹭过来，靠坐在他腿边。
老龙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难得感伤地说：“当年，我和你爸爸，都厌倦了无休止给人打工的生活，我们约定好了，赚到足够的钱，就去有发达现代文明的乡下归隐。没想到愿望实现了，他却没等到你长大……哎……”
小姑娘趴在他膝盖上，抹了抹眼，但抬起头时眼睛闪着光：“但我已经长大啦。我妈妈经常给我看很多公主的电影，她说做人一定要自强，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靠别人来拯救。我做到了，耶！”
那是因为你妈妈经常等着你爸爸来拯救……老龙咽下了这句话，站起身来，“好吧，回去玩吧。”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老龙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颤巍巍走进屋，拿出了一沓文件。
他草草签下了将全部股份均转让给小姑娘的字据，将它郑重地装好，放在门口信箱里，又打电话让秘书过来取。
老龙的脚步逐渐沉重，胳膊上冒出黑鳞，长长的尾巴拖在背后。
他站在院子里，最后望了一眼两家挨在一起的三层小楼。
……找个能不被人类发现的隐居地真不容易。
但看着未来的小公主，就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
“不愧是你的孩子，玛丽。”
老龙喉间吐出灼热的火光，他蹒跚地移动着身躯，伸开黑色翅膀，腋下夹着他的宝贝铁盒，飞向了遥远的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