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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权只是资本赚取流量的工具吗?

维舟  · 公众号  ·  · 2024-10-11 19:01

正文

后知后觉地,我日前才看到戴锦华先生三年前的一次发言,其中她强调,“女权已成为资本赚取流量的工具”:
资本主义尤其是当下的资本主义,它甚至不维护男权,只要能够创造利润,只要能提供更高的利润,它就会去拥抱、会去青睐、会去辅助。
虽然她也承认,20世纪最具创造性的批判理论所围绕的三大主轴(阶级、种族、性别),如今性别已是硕果仅存的了,但在她看来,当下的女权主义并没有推动多大的社会变革。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她从劳动和生产关系角度入手,发现只是“性别区隔变得不是资本主义生产劳动所必须依赖的因素了”,然而所谓的“平权”并没有带来整体的改变:
这场新所谓新技术革命造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开始在整体地改变劳动力结构的情况下,整体地制造弃民,一部分人成为绝对的剩余劳动力。于是逐级向下的排斥结构仍然延续着两性,延续了所有的歧视和偏见,阶级、性别、种族的其实偏见丝毫没有改变。所以在这个排斥过程当中,女性仍然是那个弱势,是首先被排斥的段落。所谓的平等或者平权的经济实践只发生在某一个社会层次,而不是发生在整体的社会层次之间。
也就是说,她虽然同情女性居于弱势的地位,但不相信当下的女权主义话语能带来整体的社会层次之间的变动,那势必要有赖于更宏大的生产关系解放才行。其结果,在她看来,当下盛行的女权主义声浪,只是茶杯里的风波,是资本挑动两性对立的把戏,所谓“两性战争”是处于一种“倒退的状态”。
如果说是“倒退”,那么之前更“进步”的是什么样?她在2023年的一次专访中说道:
不要忘记,新中国历史上确实有过深广的妇女解放进程。在政治、经济、法律意义的平等保障下,我们那个年代的女性确乎有着更大的自主空间,精神的、生命的、行动的独立似乎是某种无需自觉到的状况。

而今天,女性需要为不婚不育去声明、去解释、去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合法性,是某种清晰的倒退痕迹。事实是,性别议题与现实从来就不是一个渐进的、线性发展的过程。整个中国社会的性别结构状态,其实是在一个不断经历倒退的状态之中。
至此可以看出她作为一个左派知识分子的立场:她怀念的是当年的那个“妇女解放过程”,女性可以进入自主空间,当下女性所为之争取的,那时候就已经得到了。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那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年代并不是女性解放的欢乐时光。贺萧《记忆的性别》一书访谈了许多经历了那个时代的陕西女性,发现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细节:好些老年妇女把改革开放之前的那些年误称为“旧社会”,那是她们受苦的日子。
没错,“解放”让她们进入了公共空间,但且不说底层妇女之前就已经参与了那样的劳作,而且她们之所以获得这样的“权利”,其实是国家总动员的需要,且她们的劳作中仍然处于结构性受歧视状态:
妇女所得的工分一直比男人的低,虽然适合妇女的任务在不断地增多。积极分子们认为自己在政治上是同男人平等的,但无论是在田里还是在家中建立在社会性别差异基础上的劳动分工(和薪酬差距)都被广泛地视作是理所应当的。
事实上,对也许是大部分的劳动妇女来说,获得“解放”的结果是自己更劳累了:她们被鼓励走出家门工作,然而家里面的所有事却无人分担,几乎每个受访的女性都谈到她们 筋疲力尽的生育经历和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她们没有像男人们那样吸收了国家话语,把自己的状况描述得欢欣鼓舞,而是诚实地根据自己的切身感受,在记忆中将之混同于“旧社会”。
这是戴锦华观点的盲区,但她为什么会看不见?我想是因为,她所秉持的,其实是基于意识形态的宏大叙事,由此她认定根据这一理论框架,女性的权利地位“应当”更好,但看不到、或忽视身在其中的个体所遭受的困苦。
1995世界妇女大会邮票
公平地说,这倒也不是她所独有的。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时,就有不少国内学者(当然也包含诸多女性)惊讶,怎么发达国家的女性还在争取那些权利?中国妇女早就都有了!
正是因此,像戴锦华这样才把当下的女权话语看作是倒退,不屑地看作是“资本挑动两性对立”的把戏,然而,坦白说,这根本是对当下女性主义的误读。她已经与这个现实语境脱节了,透过旧有的棱镜,无法理解现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只是发生在原有状况延长线上的倒退,而实际上,那是断裂。
简言之,早先的“妇女能顶半边天”,是集体主义推行的一场自上而下的解放,本质上是一个国家计划;然而今天的女权主义话语,则是随着个人觉醒到来的自下而上的草根运动,女性从未如此能动地批判审视自身在社会结构中的困境,那和之前的“妇女解放”,完全是两码事。
当下女权主义的兴起,只是资本赚取流量的工具吗?这说得仿佛是资本别有用心地操控女权话语,制造性别对立,然而,在结构性不平等尚未消除之前,就不要假装“和谐”了,不如坦率承认身处不利地位的个体有权追求伸张自己的权利诉求,难道此时,没有媒体去给她们提供发声渠道,没有资本支持,才是更好的吗?
政治学者林垚在《空谈》中认为,如果赞成“市场自由”,“如果你认为企业有权为了利润而迎合消费者的偏好,那么理当接受企业为了利润而迎合消费者的政治偏好(包括将遭到目标消费群体反感的产品下架),而不是批评它们‘向政治正确低头’。”

可能正是戴锦华的左派立场和娴熟理论,遮蔽了个体的女性处境。如果是这样,那意味着她实际上在现有的社会结构中幸运地处于一个优越地位,别看她侃侃而谈女性的弱势地位,但她并不清楚在她所推崇的妇女解放时期,底层女性的生活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并不因为身为女性就天然地更理解女性的处境。
说实话,我还是略有点失望的。读大学时,就有北京朋友去听完戴锦华的课,回来兴奋地跟我说收获良多,还说戴老师的一句话让她深受鼓舞:“一个有思想的女性,无比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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