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超700亿元，广东如何帮你“以旧换新”

▲ 2024年10月15日，广东东莞一座京东mall内，挂着以旧换新的大幅广告。（视觉中国 / 图）

文｜南方周末记者 卫琳聪

南方周末实习生 曾晓涛

责任编辑｜冯叶

为了拿到广州市汽车以旧换新补贴，2024年10月试驾特斯拉(TSLA.US)的当天，徐斌就订了一台Model Y。徐斌今年74岁，之前开一辆日系燃油车，平时用车主要是接送孙子上下学。

广州汽车以旧换新补贴1.6万元，旧车卖9000元，此外天河区还有2000元购车补贴，一辆售价25万元的Model Y，最终22万元出头就能落地。

到了年底，Model Y又降价1万元，不过，徐斌并不后悔。因为上牌需要时间，买得晚可能赶不及力度更大的补贴。

广州2024年开展了两轮汽车以旧换新活动，一轮上半年，一轮下半年，徐斌参加的正是下半年的活动。活动分为三档，第一档是购买7万-15万元的汽车，第二档15万-25万元，第三档25万元以上，补贴介于8000元-1.6万元之间，每档的新能源车都要比燃油车多1000元。

按照“总额控制、额满即止”的原则，上述以旧换新活动预算资金已接近上限，不再接受12月1日以后购买的新车参与。

与此同时，广州黄埔区商务促进科的工作人员也正忙着核销发票、报账，为推行近一年的消费品以旧换新活动收尾。“市里统一拉了群（对接），还有专门的第三方公司在帮忙。”面对前来咨询的商户，一名工作人员说。

不只广州，这场由中央政府主导的以旧换新行动在2024年席卷全国，其中约1500亿元重点支持消费品以旧换新，各大电商平台都打出“国补”字样。

广东是消费大省。2024年前11月，广东实现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4.38万亿元、占全国1/10，连续四十余年居全国第一。手机、家电、汽车等消费品产量均居全国首位。

一个摆在广东和各地政府面前的共同难题是，千亿补贴有没有花到位？该如何继续扩大消费？

以旧换新行动最早被提出是在2023年12月。当时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着力扩大国内需求，推动消费从疫后恢复转向持续扩大。措施之一即为“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也称“两新”行动。

按照这一部署，2024年3月国务院印发《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方案》，第一轮以旧换新拉开序幕。

广东率先响应，4月6日印发《广东省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的实施方案》。

补贴的第一要务是钱从哪儿来。依据国务院出台的行动方案，第一轮消费品以旧换新并未明确资金支持额度，不少资金来自中央财政原已设立的各专项基金。

比如，以2015年设立的节能减排补助资金支持汽车以旧换新，以2024年提出的现代商贸流通体系相关资金支持家电等领域耐用消费品以旧换新等。

苏宁易购广州大区总经理贺睿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第一轮以旧换新的中央补贴力度并不大，广州地区的补贴主要由市政府推动。他负责苏宁在广州及周边地市的以旧换新补贴，4月20日就推出了第一轮活动。

当时广州黄埔区已经推出“两新”实施方案，鼓励京东、苏宁等龙头家电销售企业联合创维、乐金、华星光电等生产企业以及回收企业开展以旧换新促销活动。

这是全国首个区县为了推动“两新”出台的方案。

对于资金问题，黄埔区给出的方案是，在上级政策基础上再拿出一定的资金给予支持，形成叠加效应，针对性开展汽车、家电、家具三大消费品的更新换代。

7月，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出台详细措施，统筹安排3000亿元左右超长期特别国债，加力支持“两新”行动，第二轮以旧换新开始发力。

其中约1500亿元重点支持消费品以旧换新，主要针对汽车、家电、家装等品类，并强调“确保真金白银优惠直达消费者”。

中央政策加码后，消费品以旧换新真正上升到“国补”层面。方案明确，消费品以旧换新的支持资金按照总体9:1的原则实行央地共担，东部、中部、西部地区中央承担比例分别为85%、90%、95%。各省级财政根据中央资金分配情况按比例安排配套资金。

紧接着，广东于8月再次出台《关于用好超长期特别国债资金加力支持消费品以旧换新的实施方案》，细化责任分工，提出全省（不含深圳市）力争家电销售量201万台、汽车报废更新13.5万辆等目标。

12月17日，广东省人大代表视察省财政厅时，省财政厅厅长陈国煌透露，广东率先在全国出台“两新”一揽子财政资金保障方案，全省统筹各类资金投入超700亿元。

2024年推出的以旧换新补贴虽然主要由中央出资，但在实际使用过程中是由各省市分别申领和发放。

“这次国补的一个核心措施就是资金切块，中央把钱分到各省市。比如浙江的补贴只用于浙江的企业和收货地址是浙江的消费者。”周扬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他在一家头部电商平台负责以旧换新工作。

这种限制主要在省级层面。在天猫、京东等电商平台可以看到，消费者需要先申领“国补”资格再消费使用。申领入口均按省市划分，申领时要开启定位，绑定所在地，大多数省份的补贴只允许定位本省的消费者使用。

可供使用的店铺也主要是本地企业。周扬介绍，在承接以旧换新补贴时，地方政府会向平台提供企业名单，确保参与企业是在本地注册和纳税。

“各地领到中央的钱之后都有拉动当地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任务，不能说消费者领了一个省的补贴，消费额又落到其他省去。”周扬解释。

这种区域限制在中央指定的补贴品类上最为严格，具体包括冰箱、洗衣机、电视、空调等8类家电产品。

“有段时间一些区域允许用国补购物后全国配送，后来很快叫停了。”贺睿智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

他解释，生产厂商大多对销售价格分区管控，而各区域所属政府从中央获配的补贴资金额度不一，钱多的地方补贴高、价格低，配送到其他区域就会冲击原有价格体系，出现各厂商不愿看到的“串货”。

种种考虑下，“国补”在实际执行中按照地域进行了诸多限制，消费者、企业都和地方政府绑定在一起。

除了商务部指定的8类产品，各个地方根据自身的产业结构也会增加补贴品类，比如智能小家电、家装产品等。“因为这些品类（生产）地域性非常强，有些可以发全国，不限制收货地址。”周扬补充说。

比如，外省消费者在天猫上可以领取江苏的小家电、家装产品补贴，但指定消费的网店大多注册在江苏。相当于江苏政府以补贴吸引全国消费者前来消费，带动本地企业的销售。

由于各地经济发展程度不同，分配的资金额度、消费速度也有差异。因为消费热度高，广东地区的补贴资金消耗较快。“额度剩的相对较少，现在每天要靠抢。”贺睿智说。

广州黄埔区商务促进科的一名工作人员介绍，11月24日广州就已暂停商家报名参与以旧换新行动，11月30日暂停消费者领取补贴。目前在各大线上平台查询可以看到，广州地区已无补贴可领。

在这种情况下，提高资金使用效率对地方政府来说至关重要。按照广东出台的方案，以旧换新超长期国债资金由省财政厅单独调拨、专款专用。

“国家的资金来到省里，省里再分到市里。”广州海珠区政府一名对接以旧换新补贴的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向下属各市分配资金过程中，广东省对使用效率高、成效突出的地市，适当调增资金分配额度；对使用效率低、进度不达预期的地市，适当调减资金分配额度。

前述黄埔区工作人员亦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由于消费强劲，此前广州的补贴资金很快发放完毕，后续向省里额外申请增加了资金。

面对众多商家和消费者，政府的补贴如何有效发放是一大难题。

在线上消费中，主要由各大电商平台承接补贴发放和消费工作，利用平台系统控制消费者、企业与补贴发放地保持一致。

如天猫承接了广东、浙江、山东等首批以旧换新省市的线上补贴，京东上线超30个地区的补贴活动，全国90%以上县域农村可通过京东用国补消费。

在苏宁负责以旧换新补贴期间，贺睿智不少时间都花在和政府沟通上，协调各系统间的融合成了最难的事。

广州采取的办法是由政府统一帮商家对接线上平台。前述黄埔区工作人员介绍，商家如果想参与线上活动，只用告知意向平台，广州市商务局会统一负责对接，商家按照政府要求填写资料即可，不需要单独联系平台。

“市里会拉一个群，把要准备的资料全部发到群里，商家准备好之后发给市局的联系人就好。”该工作人员说。

线下补贴则由商家向注册地所在区商务局提出申请，政府审核通过后安装专门的POS接受国补消费。

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出台的“两新”行动具体措施中强调，各地区要一视同仁支持不同所有制、不同注册地企业参与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

广东对报名参与以旧换新补贴的企业并无过多限制。以广州为例，上述海珠区政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报名参与的企业并无经营规模等要求，只要经营范围为“批发零售业”、开具合规发票即可。

“参与企业挺多的，光是家电板块区里就对接了六七十家企业。”前述广州黄埔区商务促进科工作人员介绍。

多地政府及电商平台负责人均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此次以旧换新只补贴消费者，企业和平台并无补贴，参与补贴活动主要有利于增加销售量 ，扩大市场份额。而在这一过程中，商家和平台需要垫付补贴资金。

“极少部分是平台垫资，绝大部分都由商家垫资。”周扬说，假设消费者购买售价1万元的空调，国家至高补贴20%，商家实收8000元，补贴的2000元由商家先行垫付，再向政府申请报销。

“因为补贴力度比较大，商家垫资成本也高。”据周扬了解，为了减轻商家压力，广东采取预付款模式，也就是在审计之前先由商家申请报销，政府支付80%款项，年底再统一审计支付余款。

贺睿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广州的回款速度相对较快，基本能做到商品销售后10天内回款。

“额度能不能再多一些？回款能不能更快一些？”作为企业负责人，贺睿智的期盼十分具体，如果能由政府提前付款，将彻底免去企业垫资压力。

2024年9月28日，深圳华强北正开展以旧换新补贴行动，人流旺盛。（视觉中国 / 图）

虽然冠以“以旧换新”之名，但除汽车和电动自行车之外，此次“国补”并未要求购买其他品类消费品时必须卖旧，只购买新品也可享受消费补贴。

河南农村一位家庭主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在镇上买家电，也用国家补贴减免了几百元。

南方周末记者在各大电商平台尝试发现，购买家电、家装等新产品均可在不卖旧的同时领取补贴。多位政府工作人员及电商平台负责人也表示，这些品类是否收旧由商家自行决定，不影响申领消费补贴。

“换新和收旧并没有强绑定，但地方政府也希望能够鼓励收旧行为。”周扬介绍，他所在的电商平台和北京、湖北、四川等地合作，向政府回传收旧相关数据，以供政府作为政策制定的参考。

周扬所在的平台目前是和商家合作出资，为购新同时卖旧的消费者在“国补”基础上再提供补贴，以鼓励消费者卖旧。

回收旧品也是各大电商平台早已部署的一门生意。天猫、京东、苏宁等都在新品销售界面上线“以旧换新”入口，提供上门回收旧品等服务。

该服务主要与第三方公司合作，如天猫、淘宝与同属阿里系的菜鸟等合作，京东主要与投资参股的爱回收合作。

在“国补”对购新的刺激下，旧品回收的数量也有所上升。各平台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数据显示，国补期间，天猫的旧品回收数量同比翻番，苏宁增长了400%左右。

更大的增长体现在重点补贴品类的新品销售上。

国家发展改革委和财政部出台的“两新“支持措施明确，消费品以旧换新重点支持汽车、家电、家装等产品。其中家电产品明确为冰箱、洗衣机、电视等8类，1级及以上能效或水效标准的产品补贴销售价格的20%，2级及以上补贴15%。

天猫提供的数据显示，参与政府补贴的商家“双11”成交金额同比上涨69% ，9600个家电家居品牌成交翻倍。其中，1级能效、水效冰箱、空调、洗衣机等家电销售额占比超92%。

同期，苏宁的空调、冰洗、视听产品增长超2倍，多品牌、多品类创下近五年销售高峰。

广东省政府官网发布的消息显示，自2024年9月启动新一轮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以来，截至10月20日已累计实现销售额489.1亿元。1-11月广东实现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4.38万亿元，占全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10%。

“消费券有乘数效应，大概在两倍左右，发100块钱能带动200块的消费额。”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近年来一直呼吁通过发放消费券提振消费。

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消费券必须由中央政府发放。如果由地方政府出资，各地会出于地方经济考虑施加限制，缺乏动力进行更广泛的补贴。

他建议，一是继续增加消费券投入。2024年投向“两新”的3000亿元超长期特别国债资金有一半用于设备更新，这部分有助于提高企业产能，但产能提高后企业依然需要解决订单问题。发放消费券补贴能够扩大消费，从而为企业创造更多订单，进一步带动投资、增加就业。

二是尽量减少发放中间环节，也不做严格用途限制。目前以旧换新补贴的发放形式依然是需要消费者去领，甚至去抢，刺激效果难免打折扣。补贴的范围也有限制，部分低收入群体可能不具备以旧换新的能力。

2024年12月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定调2025年中国经济。“大力提振消费”被前置，“扩大国内需求”首次使用“全方面”定语。拉动经济增长，消费的“扛把子”作用愈发重要。

12月11日至12日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亦提出，要大力提振消费，加力扩围实施“两新”政策。

（应受访者要求，徐斌、周扬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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