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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文章有个主人公,他叫阿海。阿海是广东梅县侨乡村的一个村民,一个有点特殊的村民。阿海的全名是潘海。潘姓,是侨乡村的大姓。侨乡村,就是今年四月我们乡村复兴论坛梅县峰会的举办地。关于侨乡村,我们之前有过一篇文章,题目是《九个关键词,读懂侨乡村》,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往期文章里找来读一读。
阿海的父母是在广州工作的,但他们名下在侨乡村还有祖上传下的田地,经常回老家探亲。阿海本人是在侨乡村出生的,他的童年也是在侨乡村度过的,一直到12岁上完小学,才去广州跟父母生活,所以阿海对老家是非常熟悉的,对农活也不陌生。
阿海出生于1976年,在同辈里他算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他在珠三角地区的几个城市都有事业,主要是开商场和建儿童游乐场。游乐场的事业尤其成功。阿海说,他开过好些个游乐场,几乎都在一年之内收回了成本,最快的一个甚至只用了三个月。开商场的事业,早几年也发展得不错,但是最近一两年比较艰难,按阿海本人的说法,“珠海的旗舰店光是去年一年就亏了两百万”。
财务状况是个敏感话题,除非自己人,没法做准确了解。不过,从阿海可以很淡定地说出“亏了两百万”这句话,我大概可以猜测他是有实力和底气的。儿童游乐场是近年来各个城市里疯狂出现的一个商业门类,这是普通人都能明显感知到的一个现象。从这一点看,阿海的商业嗅觉是灵敏的,也有魄力和胆量,对看准了的事业就敢于下注。
阿海在城里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回到侨乡村呢?他自己的说法,是想早点退休,然后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阿海是2008年举家迁回侨乡村的,32岁,年纪轻轻就实现了他的“退休计划”。为什么回到侨乡村,就是他“想过的生活”呢?阿海说,他小时候在老家上学那段时间,是他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光,所以他梦想中的幸福生活就是回侨乡村。我问阿海,回到村里又干些什么呢?他回答说,就是玩。城里的生意有合伙人在打理,他时不常去看一看就行,他在侨乡村的主要生活就是四处逛,会朋友(包括村里的老朋友和从珠三角地区来探望他的朋友),日子很是逍遥。
这样的逍遥生活,过了几年。2017年,梅县区决定举办乡村复兴论坛梅县峰会,侨乡村是两个会址之一。这个会议事件,对侨乡村是一次大的宣传和推动。为了配合会议,侨乡村也要进行一系列的规划设计项目,从整体上提高村容村貌,同时也打造出几个亮点工程。受此鼓舞,阿海也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事,既是利用好一次难得的机会,也是为家乡的发展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为此,他还报名参加了由北京隐居乡里举办的“火种计划”培训(这是由隐居乡里的创始人陈长春先生和我本人联合发起,由隐居乡里的COO黄天宇先生执行, 专门用来培训乡村管家的项目,为期一个月,地点是在北京延庆的下虎叫村)。
阿海的想法是抓农业。具体地说,是种水稻和花生。阿海说,侨乡村是个传统村落,传统村落要是没有了农业,怎么能叫传统村落呢?他自己设计了一套侨乡村农业的种植和经营模式,并且践行了一年。这套模式大概的操作是这样的:
1、阿海把自己家的田和几个亲戚家的田统合到一起,这些田大约是50亩,种两季水稻或者一季水稻加一季花生;
2、各家作为口粮的稻谷自留,其余稻谷(脱壳成大米,大约有五万斤)和花生(晒干之后有几千斤)交给阿海,统一在网上销售;
3、阿海在稻谷刚开始种的时候,就已经在微信上给珠三角地区的朋友们发了公告,欢迎预订;凭借阿海的人脉和声望,这些稻谷很快就被预订一空;
4、在稻谷和花生生长的各个阶段,包括收割以及后续的脱壳、晾晒等环节,阿海都会发照片到微信上,让客户们可以了解和跟踪全过程,这会给客户们制造出一种参与感;
5、稻谷的种植过程,阿海要求各家都尽最大程度少用化肥(之所以没法做到不用化肥,按阿海的说法,是有的微量元素是土壤里没有的,只能通过外界提供),农药是只在花期的时候打一次(阿海说,花期如果不打药,一旦有虫灾就会绝收,这个损失就太大了);
6、稻谷和花生收获之后,阿海要求各家要自然晾晒,稻谷晾晒干需要两天,花生晾晒干需要五天;自然晾晒是阿海向珠三角的朋友们宣传侨乡村稻米和花生的一大卖点;阿海是开商场的,他知道商场里卖的大米大多是用机器烘干稻谷之后再脱壳;根据他的经验,机器烘干的大米营养不如自然晾晒干的好,因为烘干的高温会杀死胚芽;另外,商场里卖的这些烘干大米,有的还经过薰虫和添加香味的处理,有可能存在不安全的残留物;自然晾晒的稻谷有好处,但也有麻烦,那就是遇到下雨就要赶紧收,否则淋湿就会发霉,那就没法吃了(阿海说,有一天连续下了三回大雨,抢收抢得他身体都虚脱了);
7、稻谷脱壳,阿海是根据客户下单,一次需要多少大米就拿出多少稻谷来脱壳;阿海也会建议客户一次只买15斤左右的大米,因为他卖出的大米没有经过薰虫处理,药物残留是没有的,但是保质期就没那么长了,要在一个月内吃完。
阿海说,用他的大米淘洗出的米浆,才会自带这样的米白色
通过去年一年的试验,阿海觉得这个模式基本上是玩得转的。他卖的大米,平均价格大概是市场的两倍(因为是第一回卖,拿不准价格,所以尝试了若干个价位)。但是,这个模式如果要想扩大,就面临着规模的瓶颈。现在是十几家人的50亩田地和五万斤大米,再想扩大,他一个人就看不过来了,没法保证为客户提供的大米都是最少用化肥、最少用农药和自然晾晒的。
这个瓶颈问题,困扰了阿海有些时日了。这也是那天他到侨乡村自在楼来跟我聊天的一个原因,希望我能提供一点建议。我本人对农业是外行,所以并不能提出有价值的意见。从有限的经验和直觉上判断,我觉得现阶段要想扩大规模似乎是不合适的,只能在保住现有产量的前提下,将种植和加工的所有环节都实现近似于标准化的控制,然后做好宣传,讲好故事,同时实现逐年提高售价。
五万斤的大米,如果售价能做到20元一斤,那就是100万元的产值。这并不是一个高的产值,但是只要品牌能建立,每年提价10-15%是应该能实现的。五年下来,产量不变,产值也能提高到150-170万元。这依然不是一个很高的产值,但是它的意义在于,在此过程中,可以让全体村民都认识到,这个做法是可行的,它的商业模型是成立的,从而让村民们都愿意加入这个系统。而当村民们都加入之后,实现产量上的突破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了。
在这个过程中,阿海本人的形象代言和直接沟通客户又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只有他这样具有市民和村民双重身份的人,才是最好的连通两边的桥梁。粮食安全已经是一个全民关心的话题,市场需求毋庸置疑。但是粮食安全有个核心问题一直不好解决,那就是信任机制的建立。你说这个大米是健康的,甚至是有机的,我怎么能相信你呢?贴个标志我就能信?不可能啊。就算附上权威部门的化验结果,我可能还是不相信,因为所谓的权威部门,也并不是不可以用钱收买的。花钱买一纸证明,可比艰苦钻研技术的难度小多了。
企业品牌的建立需要长时间积累,比较漫长,因为要它要解决的是陌生人之间的信任问题。即使建立了,也容易被“山寨”者来搅乱市场,而防止山寨又是一件成本非常高的事情。相对来说,人格化的品牌,建立起来难度就要小多了,因为人们对认识的熟人还是比较愿意相信的,而创立品牌的个人,对于自家信誉的维护也有直接的责任和积极性。微信朋友圈,也为这个机制搭设了平台,它可以去掉中间环节,让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直接进行点对点的联系,和全过程的互动。人格化的品牌,点对点的直销,加上全过程的信息共享所带来的参与感,是获取顾客信任的绝好途径,也是阿海在去年可以迅速把五万斤大米卖掉的原因。但是人格化的品牌,就不得不接受产量难以在短期内快速提高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