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消逝中

晨光熹微，拨开迷蒙雾霭。光斑在眼睑上游离，试图在瞳孔上投射印记。点点金色的流沙，连缀成片，像无数小虫无序飞舞，只见透明的棱柱飞速旋转。费力撑开黏重的眼皮，光束在纤尘的簇拥下显形，有些模糊的边缘宣示着虚拟的形状，而视网膜给予的视觉分明又清楚地提醒着光的存在。不，是时间的脚步。你揉揉眼睛，在四方墙壁为轴线的空间中那束光好像往远处走了些。是风吹动了它吗？你很清楚风并没有这样的伟力，而光亦然。它们都只是时间的使者，匆匆向前奔跑，将时针分针裹挟着前进，不断地提醒你时间在脚步里流失。

你伸了个懒腰，背上书包，向教学楼走去。难得的晴天，你眯了眼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加快了脚步。有人步履匆匆，有人骑着单车，有人撑着伞、不紧不慢。各色的面孔，在光线反射作用下看不真切，明明灭灭，隐隐约约——不同但相似的五官，相似但不同的神情。或有短暂的目光交接，又快速避开。眨眼之间，只一刹那，甚至不够视觉信号进入大脑，不够那张脸印入眼底，就已经消逝，已经走远。你们擦肩而过，你们快步向前。这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或许会是最后一次。你没有多想，继续赶路。

课堂上，盯着老师的双唇一张一合，你的思绪渐渐飘散，视线模糊，不自觉看向了窗外。蓝色幕布上缀着棉花，洁白，柔软。你出神了，再定睛一看时，棉花已经变成了小羊，悠闲地散着步。你想起儿时母亲常唱的歌谣：“云儿白，云儿软，跟随你到天边去；云儿胖，云儿香，带着你回家乡来……”云卷云舒，全凭时间不断奔走，在不知不觉间变幻多端。

铃声响起，将你带回现实。你背起书包，打算回宿舍去。走着走着，你注意到了那片来时被忽略的草地。无垠绿毯蔓延，无限生机荡漾——满地都是蒲公英球和金黄的花。大自然是神奇的、智慧的，它无私地把植物的生长过程展现在无知的人类眼前，精准地调配水分和阳光的比例，让金色的、稚嫩的花与洁白的、成熟的绒球共存，诗意地共同栖居在这片土地上，就像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带着些和谐与融洽的暖意。每一个绒球都是花朵在时间的流逝里酝酿而成的一个惊喜，代价是花的消失。然而植物的生长有其内在的固有规律，从种子到嫩芽，再到开出花朵，最终的归宿永远都是化身为绒球，绝不可逆转。你蹲下身摘下一朵，吹一口气，让种子带着降落伞飘至各地。时间是有魔力的，它的大手虽不能将生命的时钟反拨，但却足够让这场轮回的奇迹年年重现。于是，总有种子会生长的，总有花朵会开放的，总有一个噙着花苞、缀着露珠的微笑，在风里定格。

你继续往前走去，瞥见了至公楼的红屋顶，在蓝天的印衬下，叩响了回忆的大门。在你的回忆深处也有一个相似的场景，一栋红顶的房子，一扇红木色的大门。相同的色系总让你心生怀念的悸动。那时，院子里有几株奶奶种的红豆，叶子宽宽大大，豆夹细细长长。你喜欢揪下几片叶子，用石头捣碎。叶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地上留下深深淡淡的绿色印记。有时手掌也会沾上一些，在吃饭前免不了被妈妈唠叨几句。都说气味能标记一段回忆，那么这段回忆无疑弥漫着土腥和草木独有的芳香。你盯着至公楼，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小院，鼻尖萦绕着有淡淡的泥土芬芳。“流年似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个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你张开手臂，试图拥抱些什么。风吹起了你的衣摆，仿佛从身体的每一个空隙穿过，徒留下两手空空。

其实你已经很久没见过那栋房子了，因为它被重新粉刷了外墙，变成了浅褐色。奶奶老了，也不再操劳田耕之事。回忆失去了载体，失去了触景生情的感慨，记忆自然也逐渐褪色。我们一边遗忘，一边铭记，永不停止的步伐始终记录着前进的点点滴滴，填充记忆的库存，丰富我们的感知。记忆是路上的标记牌，它昭示着我们是如何从昨天走到了今天。生活是一种思想，漫长而连绵不断。从今天走向明天的路，永远在脚下，永远等待着我们去踏足。

“世界上唯一你可以拥有的东西就是过程，而时间永远是流逝的。”我们永远行走在消逝中，时间如流沙般从指缝消逝，但不变的是我们的脚步，永远行走，永远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