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描述了外婆成为带娃主力的现象,通过多位受访者的故事,展现了外婆们帮忙带娃的辛苦付出以及她们的心理感受。文章还提到了这种带娃模式对家庭的影响,以及祖辈托育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
外婆们的付出为家庭带来了实际帮助,让年轻父母能够更安心地工作。但与此同时,这种带娃模式也给外婆们带来了身心压力,甚至可能引发代际矛盾。
外婆们为了帮女儿带娃,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她们可能需要适应新的生活环境,与女婿磨合,同时还要面对身体的不适和社交圈的缺失。
外婆们之所以愿意付出这么多,一方面是出于对女儿的亲情,另一方面也是对外孙们的血脉相连。她们愿意为了孩子们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部分生活。
专家指出,政府和社会应重视祖辈托育的作用,提供相应的政策支持和心理关怀,帮助老一辈人在托育过程中保持良好的身心健康。
采访、撰文 | Fann
“妈妈生,外婆养,爷爷奶奶来观赏,爸爸回家沙发躺。”不知从何时起,这句顺口溜悄然流行开来。虽不能一概而论,这句顺口溜却也反映出近年来的家庭育儿趋势——越来越多的外婆正在成为带娃的主力军。中国新闻网曾发起一项“你们家是谁带孩子”的投票,其中近半数网友投给了“姥姥带”(南北方称谓的差异)。
近一半参与投票的网友表示自己家里是外婆在带孩子,图源中国新闻网
当你留心观察周围,也不难发觉,新生儿呱呱坠地后,家里总少不了外婆忙里忙外的身影:从悉心照料孩子的衣食起居,到陪孩子玩耍出游,再到风雨无阻地接送孩子上下学……外婆们已然撑起家中的一片天,“外婆带娃”也渐渐演变成不少中国家庭“约定俗成”的模式。
“百分之八十都是姥姥看孩子”,图源央视纪录片《姥姥》
《北京晚报》曾聚焦这一现象并抛出疑问,“为什么现如今带娃主力多是外婆而非奶奶?”相关讨论区里,媳妇抱怨婆婆,奶奶大喊冤枉,外婆心疼闺女。究竟该由谁来担起带娃重任,变成一个棘手复杂的家庭难题。
为何外婆们会成为带娃的“主力军”?对她们来说,帮女儿带娃苦多还是乐多?当外婆挑起育儿重任后,又会为小家庭带来怎样的影响?
清晨6点,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孩子哭闹醒来,淑英开始了自己一天的带娃日程。
一大早,她熟练地给孩子洗漱,轻柔地帮外孙擦拭脸蛋,迅速换上干净的尿不湿,整套流程一气呵成。眨眼便到了中午,阳光正好,她会带孩子下楼玩耍,时刻注意孩子的一举一动。到了晚上,她依旧守在孩子身旁,直至安然入睡。淑英一整天基本都围绕着小外孙打转。
谈及为何家里是外婆挑起带娃大梁?淑英的女儿、现年32岁长居广州的何月解释道,城市夫妻在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下,缺乏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带娃,是最主要的原因。
何月和丈夫都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加班到晚上十点是工作常态。何月感慨,很多在一线城市生活且育有孩子的双职工家庭,会陷入两难处境,“自己还没下班,宝宝已经到了需要吃奶、洗澡、哄睡的时间了。”这样的情况下,依靠老人协助带娃,成了许多家庭不得已的选择。
刚开始,何月和丈夫曾讨论过几种方案,让婆婆、月嫂、自己母亲来照顾月子和带娃。但考虑到公婆年纪大了,且母亲淑英不放心月嫂,想要亲自照顾女儿和外孙。几番商量后,一家人决定还是由淑英过来帮忙。于是,今年6月,淑英特地从武汉赶来广州,与何月一家同吃同住,肩负起了照顾孩子的任务。
柚子一家的情形与何月家有诸多相似之处。现年35岁的柚子定居浙江,她就职于体制内某单位,丈夫的工作也很忙碌,两人都没有足够的时间照顾孩子。由于柚子的婆婆已经去世,未曾等到柚子夫妻开口求助,她的母亲亚萍便主动提出帮忙带娃的意愿,并搬到了柚子家,为这对夫妻缓解了带娃的压力。
自从母亲搬来后,柚子明显感觉轻松许多,白天她可以出门上班,放心地将孩子留在家里给母亲照料。有时,柚子的父亲也会搭把手,在柚子上班期间,她的父母会在家庭群里分享孩子的视频,及时告知孩子的状况,“他们会拍照或者拍视频给我看,比如孩子在吃辅食、大便颜色怎样、或者今天去了哪里”。
正如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陈辉教授曾在《我的妈妈是老飘:城市化进程中的老人流动与代际支持》的文章里写道,“在当代中国,城市职业女性解决职业角色和家庭角色之间张力的方式,并非借助所谓的性别话语以及女权主义,而是依靠代际支持来实现。”
据柚子的观察,她所在的浙江省,“外婆带娃”已经是较为普遍的现象。在与身边同样有孩子的朋友交流时,大家也都认可女方父母带娃是相对理想的选择。
结合自己的经历,柚子分析道,现代女性在带娃这件事上占据主导地位,她们更倾向于选择与自己更亲密的母亲一同照顾孩子。毕竟,母女之间的沟通会比婆媳更顺畅,母亲也更加心疼自己的女儿。“我们这里一般是外婆带,孩子奶奶会适当地贴补些钱。这种‘一方出钱,一方出力’的带娃模式越来越流行。”
柚子还有位朋友,夫妻双方的父母都比较忙碌,无法前来协助,他们只能选择聘请育儿嫂。尽管育儿嫂更加专业,但却不如家人带娃安心。为此,柚子的朋友甚至在家里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以便随时了解孩子的情况。这位朋友非常羡慕柚子,因为有父母帮忙,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将宝宝交给他们,真正实现“安安心心上班,快快乐乐回家”。
在柚子眼中,母亲在照顾外孙这件事上,确实有着外人难以比拟的耐心。月嫂还在家中帮忙的那段时间,母亲每天都向月嫂虚心请教如何给孩子穿衣、拍嗝、洗澡等照顾婴儿的技巧。每当看着母亲对宝宝如此悉心的照料,柚子的思绪便会飘远,仿佛看到了母亲当年如何含辛茹苦地将自己抚养长大。
一种温暖而奇妙的感觉直抵她的内心深处,“妈妈好像又重新养育了我一遍。”
尽管因为母亲的帮忙,柚子从育儿琐事中解脱出来。但她也察觉到,协助带娃的决定,打破了母亲原本规律惬意的生活。
柚子的母亲亚萍今年60岁,是一位“闲不住”的老人。即使退休后,她也时常去陶艺馆做力所能及的零工,日子过得平静充实,她喜欢看小说,习惯每晚吃完饭去江边散步,偶尔还会跳广场舞,闲暇时会出去旅游。
但在柚子临产前,亚萍毅然辞去了工作,全身心投入到照顾女儿和外孙上。
自从承担带娃重任后,母亲亚萍和外界的交流互动近乎“断崖式”锐减,长时间抱孩子的劳累,也使她总觉得膝盖不舒服。对此,柚子心怀亏欠,她不禁感叹,“对我母亲来说,(帮忙带孩子)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种束缚。”
孩子出生到现在的200多天里,亚萍几乎一天都没休息,甚至连在同城的家都未曾回去住过一晚。由于放心不下外孙,亚萍很少单独外出,回自家打扫卫生时,只能在周末挤出几个小时匆匆完成。亚萍的倾情付出让柚子忍不住感慨,“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母亲在背后奋力托举罢了。”
学者单文顶和王小英的《支持祖辈托育:公共政策不可忽视的要素》中表明,祖辈托育的另一面是会带来诸多负面效应,给祖辈的身心健康带来潜在危害,也可能引发代际矛盾。
就拿亚萍举例,亚萍最早搬到女儿家同住时,全家人经历了较长时间的磨合过程。这种磨合首先体现在母女二人不同的生活习惯上,柚子习惯等丈夫回家后一起洗衣服,而母亲则习惯于有脏衣服就洗;柚子倾向于睡前给孩子的奶瓶消毒,母亲却喜欢早上起来再给奶瓶消毒……
面对生活细节的种种差异,亚萍从未直接表达不满,但“高兴和不高兴都会挂在脸上”。柚子一旦察觉母亲情绪不佳,便主动搭话,缓和气氛,二人因此从未发生正面冲突。
磨合的过程也体现在亚萍和女婿之间。亚萍凭借多年生活经验,自有一套带娃方式,比如抱孩子的姿势、什么时候给孩子穿衣、怎么给孩子洗澡等等。然而,母婿二人在育儿观念方面时有碰撞。柚子的父亲曾半开玩笑地打趣道,自家的老伴和女婿,像是传统家庭里常见的婆媳矛盾,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女婿的直言直语,偶尔会令亚萍感到不快。这时,女儿柚子便充当“调停者”,劝丈夫体谅母亲的辛苦,不要伤了老人的心。磨合的过程持续了约两个月,家庭关系终于逐渐融洽。
而在何月家中,所谓的磨合,更多体现在母亲跨城带娃后对新地域的适应方面。
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先前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的随迁老人数量接近1800万,占据全国流动人口的7.2%,其中专程来照顾晚辈的比例更是高达43%。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神经精神医院院长王高华曾指出,老年人的环境适应能力远远比不上年轻人,一旦脱离熟悉的生活环境,在饮食、作息、社交等诸多方面都会遭遇困难。
从武汉初到广州时,何月的母亲淑英便因为当地闷热潮湿的气候有些水土不服,常常感到胸闷气短、浑身无力,这样的不适感持续到入秋后稍有缓解。
跨城帮女儿带娃,在一定程度上切断了淑英与家乡亲友之间的往来。尽管遛娃的过程中,淑英会和小区里其他老人交流互动,但这种浅层次的社交关系,无法替代原有的深厚亲情和友情。
国庆假期回到武汉时,何月明显感受到母亲的心情变好了。刚一落地,母亲淑英便迫不及待地和家里的各路亲戚聚会、聊天,分享照顾外孙的点点滴滴。这也让何月意识到,母亲虽然从未提及, 内心深处却无比眷恋着家乡。“我妈确实是做出了牺牲,离开熟悉的城市,离开熟悉的亲朋,让我跟丈夫的生活幸福指数得到提升。”
由于母亲总在自己面前展现出精力充沛的一面,何月对母亲的劳累有些后知后觉。她在坐月子期间,到了晚上,孩子几乎每隔一个多小时就会醒一次,负责带睡的大人无法睡个安稳觉。后来母亲才告诉她,那段时间,自己每天走路都像“飘着”。听完,何月内心五味杂陈,觉得自己“太不孝顺了”。
中央电视台曾播出过一部聚焦外婆群体的纪录片《姥姥》。当镜头对准这些默默付出的老人,抛出“你们为什么来带外孙”的问题时,其中有位老人回答道,“谁不为也得为我姑娘啊。”
58岁的银芝对此深有同感。她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为了帮女儿减轻育儿压力,自大外孙女出生后,她便义无反顾地踏进了帮女儿带娃的生活。如今15年过去,她精心照料着女儿的一双儿女,大外孙女15岁,小外孙也已经12岁了。
时光荏苒,对银芝来说,那些和小外孙们相处的时光依然历历在目。银芝回忆,外孙刚出生时,自己每天从早上起床开始忙活,给坐月子的女儿做饭,紧接着便是清洗女儿的衣服、外孙的尿布。有时孩子夜里哭闹不止,她还得抱着外孙,耐心地哄到凌晨甚至通宵。
“先忙大的,再忙小的。好像就没什么休息的时候”,银芝描述这十多年带娃的艰苦时光。
银芝生活在湖南农村,女儿女婿之前在广东上班,为了减少小夫妻的压力,银芝和老伴主要负责照顾孩子们。外孙女小时候身体不大好,到了冬天时常感冒。那时,银芝常常抱着孩子匆匆奔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先是去乡镇医院,若是治不好,便又要乘坐颠簸的中巴车,前往县城的医院,一来一回,一整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家中农事繁忙,银芝在照顾孩子的间隙,还得争分夺秒地操持着家里的农活,“有时候趁着孩子们睡着了,或是在家里玩的时候,我就抓紧利用这一两个小时去田里种玉米、种花生。”
一边是需要人照管的外孙,一边是忙碌繁重的家务和农活,银芝常常忙得晕头转向。然而,亲手带大两个外孙,见证孩子们的成长,也让银芝感受到了难言的满足和欣慰。十余年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和外孙们的关系十分亲近。提起孩子们,银芝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几年前,女儿女婿回到湖南工作,银芝带娃的担子终于有所减轻。但即便她不再是带娃的绝对主力,依然努力地起着辅助作用。大外孙女刚上高中,银芝的女儿在外租房陪读,银芝便待在家里,照顾还在上小学的小外孙。
当被问及“在非常疲惫的时候,是否有过放弃带娃的念头”?银芝没有丝毫犹豫,“完全没想过。我自己的孙子孙女,怎么能不想带呢?”
银芝说,自己之所以愿意照顾两个孩子,首先是希望在外打拼的女儿没有后顾之忧;其次,作为外婆,她与外孙们血脉相连,与生俱来的亲情让她打心底里疼爱孩子们。从“母亲”和“外婆”的角度出发,银芝从未觉得自己的付出有多么辛苦,“我只觉得帮她(女儿)带少了”。
在银芝周围,许多家庭和她一样,都是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帮忙带孩子,在自己和这些同龄人眼中,带孙辈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老了,赚不到钱,就想帮子女把他们的孩子带好。”
《支持祖辈托育:公共政策不可忽视的要素》一文也曾指出,“祖辈常常把照料婴幼儿视为自己天经地义的责任和义务,并把不求回报的付出,作为关爱子代、孙代的重要方式。”他们的辛劳付出,以一种低成本且温情脉脉的方式,有效化解了许多青年家庭在幼儿看护方面的难题,稳稳地托举起了子女和孙辈。
带外孙于银芝而言从不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反而是甜蜜的羁绊。她笑着补充道,现在外孙们长大上学,家里安静许多,自己和老伴甚至有些不习惯,尤其是不在城里的老伴,时常挂念着外孙们,“(如果)连续几天不打视频电话,就很想他们,舍不得他们。”
银芝想着,等外孙女上大学后,女儿应该能有充裕的时间照顾小外孙,那时自己或许不用再来城里帮忙了。到了那一天,她想回到熟悉的农村老家,继续种田、喂鸡、种橘子树,和老伴回归原本简单平静的乡村生活。
1、北京晚报《姥姥成为带娃主力军?奶奶喊冤,专家这么说》
2、陈辉《我的妈妈是老飘:城市化进程中的老人流动与代际支持》
3、单文顶、王小英《支持祖辈托育:公共政策不可忽视的要素》
4、健康中国《“老漂族”成为精神疾患高发人群》
5、光明日报《让“老漂族”老有所养、老有所医》
6、中央电视台纪录片《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