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空气清透，不知雾霾为何物。
那时的北京，一千块可以在城里租一居室，五六十万可以买间三居室。这是电视剧《牵手》里的房价。
18年后的今天再回头看看这部剧，首先会被那粗糙的画质和低级的镜头拉伸辣眼睛。
上世纪末的电视画面里，一到主角的脸部特写，就笨拙刻板地把镜头推进、推进，步步相逼；一到情感转折、醒悟或煽情的画面，就响起那悲怆煽情就差放声大哭的主题曲；男主钟锐在暴风雨的夜晚等来那个为他辞去工作的年轻女孩王纯，两人凝神相望，用力拥抱，出轨成了定局。画面悲壮的程度，就差朗诵高尔基的那首——啊！海燕！
《牵手》播出时，婚外情还是极具争议性的话题。
有评论还说，1999年的小三还知廉耻。那个“小三”指的是俞飞鸿，那时她28岁，是第一个出现在央视一套电视剧中的“小三”。比她大两岁的蒋雯丽饰演为了婚姻歇斯底里的正妻，后来这种形象似乎贯穿了她的电视剧生涯。男主角吴若甫那时正风光，以至于几年后声名大噪的他被绑架，那段经历后来被翻拍成电影。他就是《解救吾先生》里的吾先生原型。
生于1969年的蒋雯丽和1971年的俞飞鸿，分别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因《牵手》被全国观众所熟知。《牵手》18年过去了，年龄只相差两岁的她俩也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俞飞鸿后来没有演过特别经典的角色，但凭着那张清纯不老的脸，她在45岁时仍然被称作女神，时不时被人拎出来赞美一番。
最近的一档节目中，主持人许知远用热辣辣的眼神看着俞飞鸿。酝酿许久，说出这样一句话。
而蒋雯丽后来陆续出演了一系列妻子的角色。《中国式离婚》里，她演陈道明神经质的太太；《金婚》里，她和张国立互爱互损牵绊五十年；《幸福来敲门》里，她虽然是性感十足的先进女青年江路，但还是逃不开婚姻枷锁。似乎她这张脸就是为家庭主妇而生。
显然“女神”这个称号，永远都是给前者准备的。
但回头看看《牵手》里的妻子夏晓雪和小三王纯，看看那时传递的审美观念，我在想，家庭主妇就不美丽了吗？庸俗真实就不美丽了吗？
人们在指责王纯时，不也不知觉地把自己设了一个框，设定了一个“王纯”的美好形象？
《牵手》的剧情，放在今天再简单不过了。结婚多年看腻了糟糠之妻，外遇年轻毕业大学生；几番纠缠醒悟，小三良心发现选择退出，男主浪子回头……实际上，这就是一部意义大于内容的不成熟作品，却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王纯美丽清纯，从厦门到北京，爱上了自己的上司——儒雅绅士的男主。
蒋雯丽饰演的妻子夏晓雪是舞蹈演员出身，婚姻让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在图书馆谋了份小差事，投身于家庭的柴米油盐与孩子的吃喝拉撒。她在剧中冲着丈夫喊：“这么多年我牺牲了一切，专业、爱好、朋友……”
故事直接从男主与妻子的争吵开始，第一集就非常抓人眼球。
这仿佛就是时代对女性的呼唤，要有自我，不要因男人而束缚。多年后看来，确实那个一直未婚未育，自由美丽，眼角似乎还没皱纹的俞飞鸿才是这十几年来，当代自立女性的最佳代言人。
《牵手》里的夏晓雪和王纯是两类女性的代表。戏外的蒋雯丽和俞飞鸿也是。
现实中她们的形象——至少是观众想象中的形象里，她们分别是热情与淡泊、世俗与风雅、厨房与客厅、菜市场与大剧院。她们一个是火一个是冰，后者更受追捧。
蒋雯丽的“典型角色”，是电视剧中各种妻子的形象。
纯粹讨论作为公众形象被我们熟知的蒋雯丽和俞飞鸿，我们可以发现她们俩分叉又相似的人生。
同样在1998年，《牵手》的导演都到北京电影学院找演员。导演本计划让俞飞鸿演夏晓雪，她觉得以自己的年龄和阅历来看，饰演年轻的王纯更合适。
蒋雯丽则不同，她认为夏晓雪的形象很真实，“她就是为我而写的”。早在电影《霸王别姬》里，更年轻的她就接演了小张国荣的母亲，妓女“小豆子娘”。电影学院的林洪桐老师评价她“可少女可少妇”。她也跟在舞台上演过妓女的人艺老戏骨吕中学演如何勾引人，她学会了斜着眼看人，恨、媚、直勾勾。
演《霸王别姬》时，蒋雯丽才23岁，戏份不过5分钟，但她已经能用5分钟的表演来抓住观众了。
一直以来，无论是《牵手》的王纯、《小李飞刀》的“惊鸿仙子”、还是早期参演好莱坞电影《喜福会》里的Aunt Yingying…… 俞飞鸿在戏中都以美好清丽的形象出现。连她自己都想去突破。在《小丈夫》里她终于不顾形象地歇斯底里了，但是久而回归荧幕，她仍被端为女神。
大学时代的俞飞鸿，就在好莱坞出演了电影《喜福会》。
俞飞鸿的长相似乎限制了她自己，这类长相的还有长泽雅美、郝蕾等，她们注定与“女神”分脱不开。这样平面化的面孔对于演员来说恐怕不是好事。但或许俞的性格才是限制的要因。
前阵子许知远在采访中评价她的美有“秩序感”，但那是因为俞飞鸿一直都是规矩中人啊。在《非常静距离》的访谈中，她的闺蜜形容她慢热、热衷于制作攻略、按规定行事，不确定的事情从不麻烦他人。
俞飞鸿提到，自己成长于一个太过正统的家庭。
蒋雯丽的性情完全不同。她一直炙热地演绎着增龄的角色，她曾说：“越是让观众想不起蒋雯丽，我就成功了”。
她的青春如《立春》里的王彩玲。大龄女青年王彩玲身处小城，一心向往巴黎、意大利，向往有人听得懂美声的地方。蒋雯丽也从家乡蚌埠的自来水厂一路出逃，到电影学院，到人人都读哲学、美学的地方。她有着强烈的方向感。
蒋雯丽读大一时拍摄了第一部电视剧《悬崖百合》，第一次表演就获得电视飞天奖提名。
她可以为了王彩玲的角色增肥30斤、满脸痘印。她说人过了30岁之后，倒更从容了，“以前所看重的年轻貌美不那么重要”。顾长卫初剪完片子，王朔和姜文看了，差点认不出演员是蒋雯丽。
好电影遇上好演员，出来的效果真是可怕的。
她不介意别人说她总是扮演婚姻中焦虑、极致、玉石俱焚的少妇，她说那种传统的忍辱负重的贤妻良母形象不够带劲，她觉得“偏执的人物有光彩”。
以往看到的女性形象对她来说太完美，她崇敬，但却做不到。她直率地说：“那是男性对女性的理想，应该承担起所有灾难，现实中哪个女性会毫无抱怨？”
蒋雯丽说得在理。现实中，“俞飞鸿”不可多得。如果审美都趋向于这样内敛、冷静、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那活得多累呀？
后来，另一个巧合点是，她俩都在2009年推出了自己的导演作品。俞飞鸿花费多年精力，拍了一部类似于“人鬼情未了”主题的《爱有来生》；蒋雯丽则小格局地拍了自己与姥爷的真实故事《我们天上见》。
《爱有来生》
两部作品都偏文艺，在当年并没能取得满意的票房。但是，出于个人不带任何偏见的看法，我更喜欢《我们天上见》。
我喜欢《我们天上见》里平淡如水的生活气，那件姥爷为她改做的体操服、那把每次用来罚打掌心的戒尺、那辆蒋雯丽儿时顽皮爬上的慢火车。还有曾经是火车司机的姥爷，在旧火车头里威武驾驶的身影。蒋雯丽的记忆充满了鸡毛蒜皮、不做作的温馨小事。
《我们天上见》的很多情节与台词都让人感到亲切有趣，如“妖怪专咬爱扯谎小孩的脚趾头”。
后来蒋雯丽写了本关于姥爷的书，她在书里写道，“相隔着八十个春秋的祖孙俩，一前一后地去买菜，一前一后地去捞鱼虫，一前一后地去领工资，一前一后地去买糖果，一前一后地去洗澡、理发、上厕所……”书里、电影里的蒋雯丽，从小就是那个混身于市井热闹的人。
纵观她俩以往的采访视频和资料，会发现蒋雯丽才是那个更有趣的人啊。而俞飞鸿连自己都称自己“闷、比较无趣”。
我不懂，为什么在直男影响下的审美里，所谓的“女神”只能是后者的形象呢？就算已成了厨娘、娃他娘，如果仍然在热烈快乐地为自己过活，何尝不也是一种女神呀。
俞飞鸿是美的，没有皱纹、永葆青春的容颜是赏心悦目的。
但蒋雯丽同样是美的，她眼角褶起的皱纹，如活泼的鱼儿游动。
如歌里唱的：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慕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女神不只是那些高冷、低调、不老的可人儿，还有蒋雯丽这样的。
那是屋顶袅袅升起的，温暖动人的烟火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