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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啊妈 | 在朋友这件事情上,究竟我是一个多糟糕的人

乌云装扮者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6-09-29 22:00

正文

妈妈,


跟你说完这件事,我就彻底把巴塞罗那的部分翻过去了。


我第一次到巴塞罗那就认识了伊恩,彼时我在餐厅的吧台吃饭,因为服务员不说英文,一旁的他就帮我翻译,得知我是“新来的”,他就决定餐后顺路带我参观参观(从餐厅到地铁大概一百米的距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我。”他说。


我一个前同事得知这件事后,告诉我不用太吃惊,有一年她去苏格兰,因为不识路,被当地人强行带到了目的地。


伊恩从苏格兰来西班牙已经有五年,比较胖,有大胡子,是个程序员。他有一只狗,但是据说我借给伊恩的墨镜是被狗咬坏的,我就从来不摸它。


伊恩因为爱情来到巴塞罗那,那个时候他还不会说西班牙语。但是第二年,这段爱情就变成了一个笑料。“等我学会了西班牙语,听懂了周围人说的话,才发现我怎么跟一个蠢货在一起,我就决定分手。”


那天我们在路边吃午饭,他跟一个有黑色卷发的姑娘打招呼,向我介绍说:“我这位朋友在一家有机餐厅当服务员……但是她回家之后酗酒又嗑药。”


以上是我对伊恩全部的了解。我这次到巴塞罗那的时候,他事先帮我看好了房子(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间房子后来因为种种问题,被我替换掉了),还帮我把行李拖过去。“因为我特别清楚,当你刚到一个城市,有人帮忙拖行李是一种多棒的感受。”我听了非常庆幸,感觉自己可能交了一个信得过的朋友。


因为房子的空调坏了,他第二天傍晚过来帮忙联系房东,但是没帮上忙。离开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借你一点现金?我得打车回去跟我的房东拿钥匙。”我掏出身上仅有的10欧元递给他(为了答谢他,我连请他吃了两顿饭,身上已经没有太多现金)并问他够不够,他想了想说,应该够了。


他接过钱就走了。第二天上午,我在短信里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一直到下午,我才收到他的回复,他说:“我在你附近的社区医院里。”附上一张穿着病服的照片。


我非常震惊,一时不敢回他的信息——倒不是担心他是否真的遇到了麻烦,而是担心自己可能需要帮他的忙。例如借他医疗费或者别的什么。


你想想,我到底是个多糟糕的人,才会在第一时间冒出这样的想法来?


我虽然有意在旅行时交一些朋友,却显得小心翼翼。在我的眼里,伊恩过于友善,反而显得不太可靠。我又看了一眼照片,决定当做没有看见。


那天晚上,我计划着周末的出行,你其实知道了,出行的地点是 米诺卡岛(Menorca),在注册航空公司会员的时候,有一个密码提示问题是:你小学时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小学的时候有没有最好的朋友,事实上,我那时并没有特别美好的回忆。“不是所有朋友都会成为你未来的朋友。”我这样想着,终于把这个问题跳过去。 


从米诺卡回来,我又去了一趟卢森堡,最后回到巴塞罗那。


两周之后,我偶然路过当时租的第一间房子,想起伊恩来。我试着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麻烦,两周时间应该够他处理了——我说:“伊恩,抱歉!我现在才看到你这条信息。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为了确认这条短信是不是这样写的,刚才特地拿出手机翻到了当时的对话。实在不敢相信竟然会说出这么混蛋的话来:“我现在才看到你这条信息。”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全世界所有的混蛋都说过这句话。


从早上一直到当天中午,我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也没有收到阅读回执。(意味着对方没有收到你的信息。)于是,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但电话也停机了。我才感到事态严重。


他可能死了。可能有个特别普通的苏格兰人,帮你拖过行李,也帮你租过房子,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这时,为了确认他是否真的遇到了麻烦,我决定立刻去找他。手机地图显示“附近的”社区医院有三家,问题是,即使我挨家找过去,由于我记不清他的全名——我记得有一次,他的护照被偷走后(命运多舛的伊恩),他手里拿着一份使馆单据,上面写着他的全名,但我没仔细看——到医院也没办法找到他的信息。


动身前,我匆忙通知了几个国内的朋友,以防万一此行遇到其他枝节,然后照着导航,步行去第一家医院。在路上,我反复掂量着这个计划的后果,万一我找不到这个人,万一他真的死了,万一我需要报警,万一警察带我去盘问……


直到我非常犹豫地走进了第一家医院肃静的大厅。


咨询台的姑娘得知我是来“找一个朋友”的,显得比较配合。我写下伊恩的名字和电话递给她,但是她说,除非我给全名,否则查不出来,也不能告诉我。我急得说了一堆英文和中文夹杂的句子,她表示她只听得懂西班牙语,能听懂的英文非常有限。


紧接着,我遭遇了神奇的一刻。


还记得那份使馆单据吗?上面写着他的全名。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一刻我竟然想起来一个名字,非常确定地写在纸上递给了咨询台的姑娘。


“他不在这儿了。”她说。


“不在这儿了?你的意思是他之前在这儿,但是目前不在了?”我问。


“是的,他转到了其他的医院,”她一边快速地查询着电脑,一边在纸上写下医院的名字,“ SAN PAU 医院,非常远,如果你需要乘公交车,你可以……”


“我打车过去,没问题的!”我简直要拥抱她。




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呢?一方面,我因为幸运地在第一家医院就找到了线索,庆幸万分;另一方面,我终于可以彻底打消伊恩可能是个……骗子……的愚蠢念头。事情进展到这里,我只好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内心糟糕的人。但是,没有关系,我还可以补救。


接下来,我决定长话短说。伊恩同样离开了 SAN PAU 医院——但没有显示下一家医院的信息。很有可能他已经出院了。咨询台的员工没有前一家医院那么友善,“我们拨不通他的电话,也不能把紧急联系人的电话转交给你”,他们让我到病房问大夫。我到了他们指引的病房,发现整个楼层都是精神科。


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慌里。


万一他……


“这是我的电话,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那个紧急联系人,我只想确认伊恩是不是平安无事。”我决定离开医院,不再推磨下去。


国内的朋友安慰我说,“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可以安心了。


伊恩是在隔天中午给我回短信的。他说,当晚他急着回去,不小心摔倒了,因为摔成脑震荡,医院不允许他使用手机,我去 SAN PAU 的早上,他正好出院了。按照西班牙的医疗规定,即使出院,他还需要不断返回进行例行检查。伊恩的紧急联系人是“那个蠢货”,“是从前登记社保系统时留的,我会让他们尽快删除”。


“没有一个朋友来找我。”伊恩说。“所以谢谢你。”


“祝你早日康复。”这是我和伊恩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再也没有联系他。


奥利听我说了这件事。他说他在巴塞罗那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大多数人,就像伊恩说的,不会去找他。“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奥利说。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就是伊恩的故事。


我有必要告诉你,由于外出的时间比较长,我在两个月时间里认识的人,远远超过在北京两年认识的人。这并不是说,认识的人越多越好(虽然我的确听到、看到了丰富多彩的故事),我只能庆幸没有遇到太多麻烦,遇到的都不是坏人——最坏的人是我。


“去交永远不会再见面的朋友。”在一个彩票中心的电视广告里,我曾经看到这样的话。我离开巴塞罗那的前一天下午,奥利请一个叫做马克的同事带我去巴塞罗那最古老的城堡参观,这座城堡是巴塞罗那整个城市的起点。


告别的时候,马克告诉我,他从前的工作是在意大利当剧院经理,后来没有人看戏,他只好来到巴塞罗那当销售,平时帮奥利接一些小活儿。“巴塞罗那是个美好的城市,”他看出我有些情绪,就安慰我说,“在这里你总是能够见到人们来了又走了。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这是我的工作中最棒的部分——也是最糟糕的部分。因为到头来你只能和他们说道别、保重。”


我的内心受到了重重一击。对那些根基稳固、热闹了成百上千年的城市而言,无论你待了多长时间、走过多少路、认识多少人、对这个城市有多熟悉,你都只是一个旅行的人。









溜猫的人


在地铁站台跳舞的人









下一个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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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      云      装      扮      者


To see behind walls.To draw closer.To find 

each other and to feel.That is the purpose of life.


世界、黑色趣味和明亮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