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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抑郁休学后,我发现了人生的更多可能|三明治

三明治  · 公众号  ·  · 2024-07-11 16:19

正文


作者| 淇淇

编辑|邱不苑




高三的初秋,我做了当时17年的人生中最“出格”的事情:逃离学校。


办理休学手续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伫立在校门口,对身边的一切几乎浑然不察。然后我就上了车。车辆开动。学校,也许明年再见。也许再也不见。




初三毕业,我以全市前三十名的成绩考入了这所全省最好的高中。


我们当时的老师,曾是报纸上“最牛高考班”的班主任。他对高中生应当如何学习、如何生活、甚至如何思考,颇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譬如:教室里不能吃东西、上课时不应该喝水、课间应该用来完成作业;一个人不能享受生活是因为该做的事情没做好;课堂上真正听懂了题目的人不会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理科学不好的人缺乏思维能力,文科一样学不好。


清楚地记得一次班会课上,老师指着教室后垃圾桶里堆积的饮料瓶说:“这些都是欲望。人要沉心做一件事,就不能有太多欲望。”


几天后的课间,我像往常一样,在埋头苦写的人群中拿出一包牛奶。一抬头,却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老师,那种意味深长的、近乎嘲讽的目光几乎将我击溃。老师在一旁停下,交叉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愣了片刻,我故作镇定地撕开了牛奶袋,把笔放在一边,内心倔强地要做最后的抗衡。我一言不发,悠然喝着牛奶,自然地四处张望,可是委屈的泪水却几乎要喷涌而出。


从那之后,酷爱牛奶的我再也没在学校里喝过一口牛奶。


除了牛奶,作业也是那时候我永恒的噩梦。我成绩很好,但是习惯于做题精雕细琢,保质不保量。因为交不上作业,化学老师让我每节课站在教室后面。生物老师一次次找我谈话,但是从来不听我解释。英语老师因为我和其他几位不交作业的同学,在课堂上哭给我们看,边哭边说说自己因为是多年的老教师,每天还坚持晚自习到学校来检查作业被同事笑话。休学前不久,又是一次因为没交作业,语文老师让我站到后面,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相当温柔的语气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特别勤奋、特别努力的孩子。”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内心的汹涌的绝望。我很想、很想立即冲出教室,摔门,尖叫,甚至跳楼。


我心里想:老师,您既然知道我不是会偷懒的孩子,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交不上作业?答案是,或许一开始,我只是想用更多的时间把知识完全搞明白,而不是完成作业本身。但后来,我是因为在各种没来由的批评、体罚之中,变得畏缩、扭曲、不敢也不会思考了。


一节节在教室后面度过的课,一天天在恐惧与紧张中荒废的时光,让我越来越没有力气坚持。直到有一次,我彻底全身心崩溃了,在月考的考场上,我甚至握不住笔。于是,我从班里前十名一下子成了倒数第一。


那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是大脑一片空白,像有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痛。月考后的一天晚自习,我继续对着作业发呆,老师把我叫到教室门口。他说:“为什么状态不好?是因为虚荣心?面子?这次考试考了倒数第一,是不是因为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你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别人自然会看到。”我欲言又止。回到座位,依旧如山的作业、依旧僵硬的大脑,几乎将我一切的一切淹没,吞噬。


直到休学办手续那天,我最后一次来到老师办公室。说起作业,老师说:“人家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老师罚站你应该感觉受到激励。”可是,时至如今,我仍然不能接受和认同这句话。体罚把一个学生置于和老师不对等的位置上,他以服从为形式外壳,那么内容上它也永远不可能是激励。激励永远是基于平等的,基于信任的力量。


有本著名的书叫做《逃避自由》。我当然懂得:“自由”是属于我自己的、是需要承担责任以争取的。可我当时真实的感受就是在暴政统治下的一个弱小的没有话语权的庶民,好像任何的斗争都是无力且无效的,都会使我的人生付之一炬。


——就这样,入学时的我,那个一腔热忱、灵感充沛,而对师长充满敬畏、甚至言听计从的有些矛盾的女孩,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刻板的规范、劝诫、打压之间,渐渐失去了自我,变得麻木、干瘪而茫然。


毕业三年后的教师节,我在给老师的信中写道:“如今我学着自己喜欢的专业、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早已不再为当时的事情伤心,但是我真的很心疼那时候无助的自己。我并不觉得如今的快乐与成就感是高中的压抑换来的,因为那种压抑其实是不必要的,甚至是阻碍我的发展的。如果说要感谢那段经历,那也许只能感谢它让我对这些道理认识得更深吧。”





几年以后,妈妈告诉我,当时其实她和爸爸商量好了,如果我真的不想再回学校了,就筹钱让我开家小书店。书店曾是我闲暇时最爱光顾的地方。


而当时的我,并没有力气考虑未来。我是医院精神科和心理咨询中心的常客。除此之外,我还重操旧业,练起了素描和吉他,但是都是有一搭没一搭。有时候为了散心,还会和父母出去走走,吃点美食。一次在外吃饭时,我忽然心生一念。我想去应聘饭店的服务员。谁知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变得无比强烈。于是,我当天就在手机上下载了招聘软件。


那时候,我脑海里还回荡着老师的话:“你们想想自己到现在都为社会做了什么贡献?除了学习什么也做不了,还不一个个都是社会的寄生虫。”


可是,我早已年满16岁,四肢健全,为什么不能试着用劳动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倔强地想。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不少电话和消息。我最后选择到一家服装店试工做导购。


还记得刚到店里,店长姐姐见了我说:“你的穿得好像小学生呀。”我低头一看,运动马裤,花T恤,单马尾头,说是小学生似乎也没毛病。每日埋头书本和作业的我,已经许久没有关注过自己的衣着了。我跟着大家一起做门迎,收拾店面,只是还不太会推销。两天后,晚上店长姐姐给我打电话:“你还是年龄太小了,我们怕你遇到顾客不太会说。”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不了了之。


以前,我不太敢在店里试衣服,总担心麻烦别人;做了两天导购之后,我好像理解了“工作人员很乐意你去试,因为只有试了才有可能买”这件事,于是迈进了家附近的服装店,大大方方试了几件衣服,最后挑了一件略显职业的衬衫。我看着试衣镜中的自己,一瞬间觉得有些陌生——我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勇气照镜子了。我在老师日复一日的批评打压中,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越来越不敢面对自己。似乎我接受了这样一种逻辑:人不可以有缺点。如果人不能事事做到完美,那就活该被社会毒打。


离开了服装店后,我转变了思路,开始投一些辅导班老师的工作。还记得很快就有一个补课班的HR给我打电话:“您好,您投的是英语老师的职位,但是我看您只有17岁,要不要试试我们的助教岗位?”


后来我就成了那家补课班的一名全职“小助教”,拿着比全市最低工资标准还低200元的月薪,开始了我全新的生命探索。虽然我还没读高三,但我的文化课基础很好,所以就负责指导那边几位“全日制高考冲刺班”同学的日常学习。


那是几个在高三关头茫然无措的孩子。他们成绩不好,贪玩儿,男生爱抽烟、女生爱追剧,在学校里因为几乎被老师“放弃”而来到这里。我拿自己浅陋的学识、细腻的心思和满腔的热情对待着这个难得可以容得下我的小岗位,每天陪伴他们听课、完成作业,帮他们制定计划、讲知识点。只是他们的基础太差,学习习惯也一般,常常是自习课拖拖拉拉、一片混乱,遇到学习上的困难就鸡飞狗跳、哭爹喊娘,一完考试又蔫头耷脑、沮丧不堪。我和他们是(同样受着作业折磨的)同龄人,有着数不清的共同话题,但有时候也真拿他们没办法。


但渐渐地,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我久违的生动、自然与真实。


他们可以放松地吐槽写不完的作业和考不完的试;可以做到在一句话的任意位置插入“他妈的”的同时,反而带给人一种风趣和幽默的感受。有一次,他们带到补习班的小仓鼠在跑球里跑丢了,他们不顾我对作业的催促,硬要在晚自习的时间去调监控。一看就是两小时,最后也没找到。这使我我回想起那年年初,152年一次的天文奇观“超级蓝血月全食”出现的那晚,有几个同学翘了晚自习去校园里看月亮。然而,第二天,老师在班上狠狠批评了这些同学,说他们“破坏了学校的规则”,并立即取消了这些同学评三好学生的资格。


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无论是自习课看月亮,还是找仓鼠,对我来说,似乎都难以做到“心安理得”。


可,既有“理得”二字,“理”究竟是什么?“理”真的存在吗?归根结底,世上哪有绝对的真理可言,所谓“理”不过是他人出于某种目的而强加于我们的“规约”。老师当然可以为了班级管理的便利而不考虑个体差异,对所有学生做同样的要求;学校也当然可以为了升学率的“硬指标”而忽略学生心理的健康和人格的健全,用学业任务的完成度定义一切。那,我自己呢?我自己的生活、思考与梦想应落脚在哪里?


那一年,我曾反反复复听一首叫《凭什么说》的歌曲。歌词里唱道:

他和她说/这有什么错

为何非要让我/听你的/我们该怎么做

凭什么说/自由的选择

活该承受/偏见/指责/嘲讽

谁罪有应得


事实上,我曾一度活在师长用“应该”和“不能”编织的茧房里;而做“小助教”的几个月,我慢慢在试图理解世界的多样性与可能性。或许,我们永远不能用任何既定的刻板的标准来定义鲜活的个体的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的天赋、独立的思想、独有的道路,都可以凭借对自我的发掘和发展而熠熠生辉。





心理学中有观点认为:“抑郁和疼痛一样,其实都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回望六年前的那段经历,是抑郁给了我驻足、反思、蜕变的动力与契机。它促使我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和自己所接受的教育。


我所在的高中,每年有七十多人能上清华北大,近千人考到985院校,一本上线率更是近乎百分之百。从这里走出了太多优秀的学生,这样的教育,我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说它不好。只是,在工厂般的“批量制造人才”的流水线上,也有许许多多的“我”因为自己装不进模具的那些特点与棱角,而成了这样的模式与制度的牺牲品。


于我而言,这里虽是知识的圣殿,却也是价值观的监狱:


——老师曾一直强调“幸福来自相邻比较”,要不断逼自己做得更好,超越别人才能取得成功。那时候的我无力反抗,但是现在我真的不敢苟同。相邻比较恐怕带来的至多是肤浅而虚无的“成就感”,而远不能是幸福。幸福,固然离不开社会的、他人的坐标系,但幸福是博大的。


——考试取得好成绩时,老师总说:“不要高兴太早”、“你们做的,还远远不够”。可是,连心灵上这一点微薄的酬劳都没有,我们日日夜夜的辛劳,怎么可能会持续太久。一次又次喜悦的甘霖被压抑,直到在心灵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发酵为苦水,一有机会就四处满溢,淹没我本就喘不过气的生活。而生命,本需要喜悦去滋养啊。


——我们被要求着“千篇一律”的“优秀”。高中一直一直一直在我的耳边大声说:“要做一个优秀的人”“要成为优秀的自己”,可或许是它强调的语境过于单一,又或许是阅历尚浅的我理解错了意思。后来我想,“优秀的人”“优秀的自己”这两个偏正短语中,中心词是“人”,是“自己”,而不是“优秀”。一个不完整的人的优秀是虚空的,一个没有自我的人的优秀是虚假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优秀不过是锦上添花,不要也罢。事实上,只有生长为一个完整的、充实的的自我,一个人向上的通道才能真正打开,这时的优秀才是稳固、真实、长久和可持续的。


……


我多么希望自己早一点学会愤怒,学会蔑视权威,学会捍卫自己人格的独立和完整啊!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每回想起当时的事情,都会在脑海中构思着各式各样有力的驳斥。但后来我渐渐明白:如何驳斥他人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个终于挣脱了“乖乖女”的枷锁的、鲜活的自由的富有生命力的自己,已经长大。


正如电影《冰雪奇缘》的主题曲所唱的那样:


那个完美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我就站在日光之下

让风暴怒吼吧



写作手记



去年教师节,我曾给高中老师写了长长的邮件,但是最后并没有发,而是在电话里读给了老师听。听罢,老师说,我提到的问题很多的确是“痛点”,但是极少有人能真正能改变这一切;很多时候,是老师的位置和角色决定了他要如何思考、如何做。其实,如今,我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老师,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窥见社会的复杂性和事情的多面性,但是我也会在这些纷繁和混乱中,努力去寻找自己:我是什么样的人,会做怎样的决定,为了什么快乐又为了什么哭泣。这个故事也并非为针砭时弊而生;这是关于成长和发现的故事,它属于这个世界,更属于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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