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外交失控，内部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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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10日，因为在2月初公之于众的与恋童癖犯罪有关的丑闻，上任仅两年的匈牙利总统卡塔琳·诺瓦克（Katalin Veresné Novák）迫于舆论压力宣布辞职。此事在匈牙利国内引发了一场大风波，无论是执政的青民盟（Fidesz）还是各路反对派都基于历史经验教训迅速作出了反应。而由于匈牙利在北约和欧洲的特殊位置，总统的突然下台也许有着更长远的影响。

整件事的起因如下：2023年4月28至30日，教宗方济各(Pope Francis)到访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期间，总统诺瓦克宣布赦免约24名罪犯，其中包括匈牙利中部比奇克（Bicske）一家名为“科苏特-兹苏查儿童之家”（Kossuth Zsuzsa Gyermekotthon）的儿童福利院副院长，此人曾因协助该机构的前院长隐瞒性侵未成年人的罪行遭到法院定罪。该男子化名恩德烈·K（Endre K.），利用自己学校副院长的职务勒索当地居民撤回针对“恋童癖院长”的证词，试图掩盖上级的罪行，最终于2022年被判处3年零4个月的监禁。而他的上级、这家儿童之家的院长雅诺什·瓦萨赫利（János Vásárhelyi）更是罪大恶极，在2004至2016年间虐待了至少10名儿童，最终于2019年被判入狱8年。

虽然赦免已经发生了很长时间，但真相却是在2024年2月初才被媒体披露，这很快引发了公众不满，形成鼎沸之势，抗议活动接连发生——他们的诉求只有一个，要求诺瓦克辞职。2月9日，抗议者在首都布达佩斯举行示威，有1000名示威者聚集在诺瓦克办公室外，要求她下台。迫于压力，诺瓦克只得放下在卡塔尔观看匈牙利水球队与哈萨克斯坦队比赛的行程赶回匈牙利，并于2月10日在匈牙利国家电视一台发表声明，宣布辞去总统职务，并在辞职声明中对赦免一事表示道歉。

诺瓦克签发上述赦免决定时，现任匈牙利国会议员 瓦尔加(Varga Judit)是当时的司法部长，为他签署了赦免请愿书。在诺瓦克宣布辞职后，这位匈牙利前司法部长表示，她对当初会签总统赦免决定负有政治责任，决定辞去国会议员职务，并退出欧洲议会议员候选人名单。匈牙利总理欧尔班也在2月8日宣布，政府已提交一项宪法修正案，旨在剥夺总统赦免针对儿童罪行的权利，以防止对性侵未成年人者予以赦免。他表示，对待恋童癖不应有任何怜悯之心。

作为匈牙利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家元首，诺瓦克2001年起进入匈牙利政坛，先后在外交部、人力资源部任职，2014年起担任负责家庭和青年事务的国务秘书，2018年成为国会议员，并于2020年10月出任匈牙利政府家庭政策部长。她还曾于2017至2021年间担任青民盟副主席，是欧尔班领导的青民盟政府中为数不多担任高级职位的女性之一。2022年3月，诺瓦克成为匈牙利首位出任总统的女性，本来的任职期是2022至 2027年，允许连任。 此前，她是一位极受欢迎的匈牙利政治人物，丑闻发生前她的支持率甚至达到了60%。然而，丑闻爆发后，一些民意调查显示，超过70%的匈牙利人表示她应该辞职。

尽管诺瓦克已宣布辞职，但民众的怒火并没有因此完全消除，仍然有人在总统府外聚集抗议。这是因为，根据《隐私法》，这位化名为恩德烈·K的男子真实姓名、形象都是保密的，而且因为特赦已经获得了自由，理论上他可以从事任何他想做的职业。他现在回归了社会，可以继续从事和儿童有关的工作；但偏偏因为《隐私法》，媒体无法曝光他的真实姓名和形象，民众根本无从躲避。“既然他的名字不会被公开，公众就无法回避他，”代表受虐儿童的匈牙利律师安德拉斯·加尔（András Gál）愤怒地说道。

匈牙利执政党以外的反对派也抓住这次机会抨击青民盟。 在反对党的集体倡议下，2月5日下午在国会召开了国民议会特别会议，会议议程包括批准瑞典加入北约等相关事项。多数党的青民盟没有议员参加，但美国驻匈牙利大使大卫·普雷斯曼（David Pressman）出席了会议。会议期间，针对总统诺瓦克赦免涉嫌恋童癖犯罪的男子，尤比克党（Jobbik）的代表考罗曼（Koloman Brenner）在会上表示，“这是可耻的，总统必须为此引咎辞职”。

按照匈牙利基本法(Magyarország Alaptörvénye)，总统每五年由议会提名和选举一次，主要履行礼仪职能。在诺瓦克辞职后，反对派呼吁直接选举总统，理由是在目前的程序下，欧尔班可以利用议会多数席位来进行任命，而“欧尔班本人在此事件中具有不可推脱的责任”。2月11日，匈牙利反对党动力党（Momentum）在集会上宣布，它建议启动国家元首的直接选举，以防止这种情况发生。该党议员贝杜（Bedő Dávid）表示，直接选举很有必要，因为“由青民盟提名的总统在道德和政治上屡屡犯错”。另一反对党民主联盟（Demokratikus Koalíció）则表示将收集“支持共和国总统直接选举”的联合签名，并将就此问题向议会提交一份提案；为了尽量减少总统直接选举的费用，他们还提议这次选举应在6月9日举行，与地方选举同时举行。

▲ 匈牙利反对党动力党议员贝杜（Bedő Dávid）

此外，根据对话-绿党（Párbeszéd–Zöldek）的说法，现在是民主、反对派政党共同提名一位新国家元首的时候了——新总统不仅代表国家的统一，而且还应为匈牙利人民树立起真正一个互帮互助、团结友善的榜样。绿党（Magyarország Zöld Pártja，或LMP）尚未公布任何有关其立场的信息，但该党联合主席昂格（Ungar Péter）于2月11日在社交媒体上写道，“青民盟的第二任总统还会垮台的原因是，他们既不协商也不妥协。当他们必须表现出民族团结时，当他们必须经受考验时，他们都失败了。他们做出的决定并不代表我们所有人，而是根据既得利益做出决定。我们不需要谈论卡塔琳·诺瓦克的所作所为，我们只需要讨论如何赢得匈牙利人民的信任，因此执政党及其领导人有责任回答人民的合理问题。”

这些党派都是偏左的反对党，在政见上与青民盟一直冲突，反对青民盟自行提名总统自是应有之义，但这次丑闻中青民盟以外的左右反对党一起呼吁打破青民盟对政坛的垄断。除了右翼的尤比克党，另外一个右翼党派“我们的家园”运动党（Mi Hazánk Mozgalom）同样希望直接选举国家元首，认为新总统不应该是某一个党派的人，而是一个具有高尚品德和在自己领域中取得成功的人。

与以往不同的是，在总统辞职后，青民盟招致了广泛的批评，甚至盟友的倒戈。很多人认为，之所以在教宗访问布达佩斯之际这位恩德烈·K.得到赦免，是因为他与匈牙利归正宗主教会议主席佐尔坦·巴洛格（Zoltán Balog）过从甚密。这位罪犯似乎是通过不光彩的手段突破了重重阻力逍遥法外。据报道，赦免决定由当时的司法部长兼青民盟议员瓦尔加草签，但她本人并不同意这一决定。尽管如此，两位涉事的女性官员都为此离开了自己的岗位，而真正的“始作俑者”佐尔坦却一直顶着压力表示，他不会离开归正宗教会领袖的职位，并坚称恩德烈.K是无辜的。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敦促他离开——这些人中包括来自执政党的意见领袖，如公关人员乔特（Zsolt Bayer）和最近被解雇的匈牙利国家博物馆馆长拉斯洛（László L. Simon）——佐尔坦最终还是从主教会议主席上退了下来，但仍然担任归正宗主教。

▲ 赦免丑闻爆发后处于漩涡中心的匈牙利主教佐尔坦·巴洛格

“欧尔班主义，庸俗的盗贼统治？” ——这是“背锅”的前司法部长朱迪特·瓦尔加（Judit Varga）的前夫、商人及高级公务员彼得·马扎尔（Péter Magyar）的话。他决定打破青民盟的“国家合作体系”，这是一种社会契约和对2010年成立的新政府的效忠宣言。他对该国两名最有影响力的女性被残酷抛弃感到愤怒：她们被指控赦免了一名因掩盖其上司的恋童癖活动而被定罪的男子，但真正应该负责的人却没有得到惩罚。这些都是因为欧尔班打造的国家庇护体系，轻易地丢弃那些杰出女性却不去触碰真正的问题，因为这是体系的一部分。

路透社和英国广播公司（BBC）称，青民盟长久以来将传统家庭价值观作为其社会政策的基石。对于长期执政的欧尔班政府和执政党青民盟来说，围绕总统诺瓦克的舆论风波“是一次罕见的挫折和政治丑闻”。欧尔班政府还面临着2024年6月欧洲议会选举压力，本届选举将是英国“脱欧”后的首场欧洲议会选举，被视为欧洲政治的“风向标”。

这次欧尔班和青民盟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丑闻发酵仅仅一周的时间就做出让本党派一位口碑甚佳的女性总统辞职的决定。这当然是因为有前车之鉴：2006年9月，一盘泄露出去的录音带显示时任匈牙利总理久尔恰尼·费伦茨（Gyurcsany Ferenc）和他所在的社会党为了赢得当年4月的大选，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据匈牙利政府预算问题向公众撒谎。高额的税收、医疗费用和大学学费本已经让民众不满，这盘录音带的泄漏更是激起了示威者的抗议浪潮。成千上万的匈牙利人走上街道，占领并放火焚烧了国家电视台大楼，并与防暴警察发生了冲突，持续不息的反政府骚乱已经造成150人受伤，这样的大规模骚乱也是1980年代末政权更迭后的第一次。

在持续的骚乱之后，久尔恰尼拒绝辞职，并发誓将继续推进艰巨的经济改革计划。在首都布达佩斯的反政府暴乱持续进行的情况下，久尔恰尼要求警方动用一切手段平息混乱局面。“我要告诉你们，（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而是冲突和危机的种子。我们的任务是平息冲突，防止危机。”于是，匈牙利人唱着纪念1956年匈牙利革命的歌曲《前进，布达佩斯的青年》（Előre mind pesti srácok）抗议久尔恰尼和社会党，而由于没有任何人承担责任，加之2008年的金融危机引发了剧烈的经济动荡，苏东剧变后从匈牙利共产党转型而来却能两度执政的社会党在2010年大选中惨败，就此开启了青民盟全方面掌握匈牙利政治的“非自由民主”之旅。如今相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可谓殷鉴不远，青民盟和欧尔班汲取教训，迅速让总统辞职，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