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懒阳
不知不觉我已经学游泳半年了，这半年来，我的腋毛自第一回穿上泳衣时刮了个干净之后，已经自由疯长回到它该有的样子，是的，我后来再也没有刮过腋毛了，包括去泡温泉时要见朋友的那次。
我不再在意自己的腋毛了，同时也不再在意手臂上的拜拜肉、泳衣挤出的副乳了，顶多偶尔会对自己的斜方肌有点苦恼，但那也仅限于肩颈酸痛感袭来的时候。
半年前的我应该想不到，上述种种正常的生理特征，曾经在心理上折磨了我许久，而如今已全然抛掷脑后。
回想起刚上大学，对我来说第一次迎来“穿衣自由”，我太想穿吊带了，吊带让我想起港剧里的美丽、随性、自由，我急切地在网上买了吊带裙、吊带衫。
可是穿上后在镜子前左看右看都觉得很不自在。我的胸部形状和内衣的接缝花纹在薄薄的布料下面显露无疑，跟港剧里面的挺立圆润的样子完全不同。我那从高中穿到大学的起了球的内衣带子在双肩上不合时宜地凸显着。
哦，我忘记买无肩带内衣了，而且要聚拢的那种。又是一番对比选购，仔细看每一件商品的买家秀和卖家秀，要聚拢的、还要无痕的、颜色还不能透，最终在有限的预算下买了一件看起来完美的“吊带伴侣”，迫不及待穿上身看效果，果然比我那破破烂烂的内衣好多了！
我在镜子前欣赏自己身体的轮廓，左扭扭右看看，盘算着怎么搭配下装，戴什么首饰搞什么发型，从小到大没有穿过紧身衣服的我此刻陶醉于身体被紧紧包裹而被赋予的“时尚感”中，这就是18岁的我对于美的理解。
可是毕竟才18岁，自我是动摇的。我很快发觉，我的肩膀有些太宽了，显得直愣愣的、有一种“壮汉选美”的尴尬感。
我的腋毛一抬手就能看见，买的脱毛膏还在路上没到货，好急呀。
我的手臂放下来的时候，显得好像很粗，有拜拜肉挤出来。
令我更没想到的是，可能因为聚拢效果太好，内衣在我胸下紧紧地箍着，不知不觉就感觉到勒得难受。
我只好都脱下来，解开扣子的那一刻，我的胸瞬间向两边向下释放开来，伴随着一阵酸痛感，随之而来的是终于得以呼吸的解脱感。看看镜子，已经有一圈红印。
不行，我很喜欢吊带，我要穿，而且要穿得漂亮！
于是我又在网上买了一件无肩带内衣，这次买的过程中我学会了测量自己的内衣尺码，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矮小又瘦，所以不管买啥都选最小码。
感谢这第二家内衣店，在商品详情页附上了挑选尺码的教程，我跟着一步步学，才知道测量胸围需要上身前倾45°，知道了胸围和罩杯的区别，也知道自己不能盲目选最小码了。
掌握了怎么选内衣尺码，我又买了几件中意的内衣，包括一件胸贴，是一款号称又聚拢又隐形又久甩不掉汗湿不怕的，可是到手之后发觉质感很差，颜色不均匀，而且是一种很奇怪的肉红色，胶黏黏的，每次撕拉时都感觉粘腻又恶心。
虽然它的聚拢效果确实很好，穿上吊带后能显出乳沟，很“欲”，但我还是受不了那粘腻低劣的质感，觉得异常羞耻，选择了退货。
我到现在都还能回想起，一天晚上我在食堂和班干部开会，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你是退了一件胸贴吗，胸贴用过了不能退货的，我立刻尴尬起身，生怕同学听到。那种羞耻和窘迫刻在了我青春的回忆里。
后来，我开始在网上学习各种“变美”“逆袭”之路，从选购吊带的要点，比如肩带是细是宽、副乳的位置是如何剪裁的才能实现收副乳，到如何判断自己适合什么风格，你是梨形还是H形，是“春夏”风格还是“冷秋”风格……
我越看越被推送得更多，容貌焦虑和身材焦虑就越重。
我开始笨手笨脚学化妆。我想攒钱和室友拼一个脱毛仪，因为脱毛膏脱过腋毛长出毛茬很扎疼。我还拉着室友一起每晚练美丽芭蕾天鹅臂，双臂各种摆动扑腾二十分钟，企图消除拜拜肉变紧致，但后来十分苦恼于动作不对反而练大了斜方肌。
我研究穿搭，发现吊带配背带裤应该很适合我，可以弱化胯的存在感和上下半身分界线，这样又协调俏皮还能显高，或者吊带裙加一件外搭。
看到这里，我想如果你是和我当年一样的年轻女孩，或许在点头表示有同感甚至在默默记笔记呢，但如果你是和我现在一样的看破美役的女性，只会很心疼又很恨铁不成钢，当年的自己，那个急于想要美并用美来证明自由的女孩，真的好辛苦哦。
变美耗费了我太多时间、精力、金钱，甚至承受了许多身体上的痛苦，更重要的是永远焦虑不满足的心情，我把美寄托在对吊带的执念上，穿漂亮的吊带并把吊带穿得漂亮一度成了我对美的想象和追求。
而这意味着接踵而来的是，当我不符合自己心中吊带美女的形象时，我开始厌弃自己的正常生理特征，腋毛、副乳、圆盘胸型、斜方肌、肩膀的宽度、手臂的脂肪、宽厚的胯部……
这些本身应该毋庸置疑被接纳的身体部分，本该没有一个标准说它们是不美的，它们是那么自然、健康，可是我却讨厌它们、费力地改变它们，是谁给我添加了一套美的标准？而我为什么不知不觉且心甘情愿地臣服了？
我没有答案。我甚至没思考过。
直到我学游泳半年，游得愈加娴熟、渐渐找到了与水共生的感觉，也渐渐忘记了身体本身的存在感，此时有关美的、有关吊带的执念，仿佛从不曾存在过。恍然回忆之时，我才顿悟了答案。
身体是自己的，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在不影响健康的前提下都是自然的、各有美感的，当我在泳馆更衣室里看到五六十岁的阿姨，她们下垂松弛的身体最初让我有些好奇和害怕地偷偷打量，但她们却主动和我打招呼，彼此分享学习的进度，她们热情充实的人生态度是那么有魅力，一度成为了我雷打不动每周三次练游泳的动力。
去多了之后，我发现根本没人在意我穿的什么泳衣，有没有挤出副乳，腋毛刮没刮，个子多高腿多粗。更让人陶醉的是，当我完全屏蔽外界的声音，在水中感受一个人和水共生的感觉，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帮我完成了游动的过程，多么和谐。
游泳让我的肩膀更宽了，但我喜欢强壮的样子，游泳还让我的胸椎慢慢恢复正常的曲度，我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健康、舒展。我渐渐忘记了从前总是对着镜子焦虑的那个女孩，我的审美早已脱胎换骨。
前两天刷到一场辩论赛，是新国辩的“爱美之于女性是一种自由/不自由？”，全程让我赞叹又震撼，最后詹青云在总结陈词中提出，女性真正的课题是寻找自己的本质，不被美的规训和他人审视的眼光所左右的人生意义，超越社会规训，寻找个人本质。
是啊，一条吊带远远代表不了自由，我所向往的那种精神气质，其实就在我的身体里，无需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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