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确定了,这世界一定是假的
!
——
老王
α—Ⅰ
记忆的开端
简直能把人逼疯!
阿宽心里暗暗骂着,抄起手边的遥控器,急不可耐地打开空调,那台破旧的老式空调足足嗡嗡响了一分钟才开始工作。阿宽心里更烦了,他烦这脱了羽绒服就是短袖的怪异天气,烦那台看上去贴在墙上摇摇欲坠的垃圾空调,烦这间墙体早已灰黄不堪的破败宿舍,烦这所拥挤的学校,他甚至觉得自己开始烦他妈的这座该死的城市!
窗子外面传来让人愤怒的蝉叫声。
蝉在叫,人坏掉!
“
混蛋!
”
阿宽一把揉烂自己手边列满了密密麻麻偏微分方程的草稿纸,砸向垃圾桶。
水龙头
“
哗哗
”
的水声让他觉得好受了些,阿宽把水拧到最大,那哗哗的水流变得激荡,他把一捧捧的凉水泼在自己脸上。
直到自己上半身湿透,阿宽才冷静下来。他双手撑在洗脸台上,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凌乱的头发已经半湿,汗水掺和着自来水从脸上流下。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瞳孔在渐渐缩小。
你在害怕。虽然男孩很不愿意承认。
他知道,在自己记忆中最隐蔽,最黑暗的角落,埋藏着那份让他毛骨悚然的恐惧。
每个人都有想逃避的什么。阿宽心想。
但逃避终究只是逃避,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你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背叛了,眼前看到的只有浓重的黑暗。孤独,无助,从内心升腾,直到你觉得四肢冰冷僵硬,动弹不得,你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那份避而不及的恐惧攫取了心智。
β—Ⅰ
“
Father
,第
B
—
H233
号实验项目已经建成,目前系统运转稳定。总计占用了
1000
算子的计算虫和
200
算子的能量虫。”
“好的,别忘了督促记忆虫把那些资料盘及时吃了,要不要数据丢失就麻烦了。”
“是,
Father
!”
α—Ⅱ
老王死了
两年前,教室。
“
嗡嗡嗡!
”
阿宽突然从上课昏睡中惊醒,发觉是自己的手机在桌子上振动,周围的几个同学转头往这里看过来。阿宽抬头看了看老师,自己坐在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周围已经睡倒一片,讲台上还在滔滔不绝。
他看了看消息,是班级通知群里发来的:
全班同学放学后到
306
教室开班会,不得缺席!
一个突兀的班会,消息是班长发的。
本来自己像这样的班级活动是从来不参加的,本身组织也不严,所以经常到场人数不足一半。但今天阿宽想找班长问问老王的消息。
五一假期今天准时结束,但外出的老王却迟迟未归。
阿宽和老王是从大一就志趣相投的室友,一见如故,接触久了更是相见恨晚。虽然他们这种大学生早已不活在
“
出生入死、两肋插刀
”
的那种时代,但两人却能一起逃课两天去网吧结果俩人钱和手机都被偷了,最后是老王提议阿宽先留在网吧,自己回去拿钱。阿宽当时心里就想你小子可别不回来了啊。网吧老板见老王长的五大三粗的,阿宽骨架子小点,就同意了。老王一听得老板同意了,一句话没给阿宽交代撒腿就跑了,阿宽也是心里一惊,这小子两天没睡了还能这么精神?!
过了半个小时,老王出现在网吧门口,
“
啪
”
一下把钱付了,两人相视一笑,一拍即合走向了旁边的酒吧。路上阿宽看老王走路有些不对劲,问怎么了,老王摆手说回来蹭到了了辆自行车,车没事,人也没事。两人哈哈大笑,拿剩下的钱喝了个不醉不归,把手机和钱的事丢的一干二净。
直到第二天,老王躺在宿舍床上下不来了,阿宽看到他那肿的跟个大红苹果一样的脚脖子,才问清楚老王拿钱回来的路上
“
蹭
”
的是辆四百多斤的川崎,估计跑的也真够猛。老王打了个哈哈,说自己当时一路小跑着急着回网吧,也没多大事儿,没怎么觉得疼。
阿宽也打了个哈哈,说老王下次我们再去网吧没钱,你在那好好喝着饮料吹着空调,我跑回来拿钱。
从昨天下午,阿宽就联系不上老王了,昨晚上也没回来,阿宽就跟班长打了个招呼,没有告诉辅导员。
这小子,莫非手机又被偷了?
放学铃响,阿宽背起书包来到
306
教室,果然到的人不足一半。
过了一会,辅导员竟然来了,而且两个辅导员都来了。这在班长的消息中没说。
阿宽看到班长上来和辅导员说了几句话,然后班长就出去开始打电话。
辅导员是让班长把人全部叫齐。
那几个迟到的同学陆续从后门抱怨着进来后,看到两个辅导员,立刻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然后就是阿宽噩梦的开始。
阿宽脑海中已经自觉地淡化那里的记忆,他只记得,男辅导员上来简单地介绍了事情的基本情况后,女辅导员上来用温柔的声音安慰大家,然后是几个学校领导上台依次发言。阿宽已经选择性地遗忘了他们说的什么,他只记住了几个信息。
老王死了。安慰。消息封锁。
阿宽只记得,那是一个热到让人发疯的初夏,窗外蝉在声嘶力竭地疯叫。
蝉在叫,人坏掉!
然后他得到消息老王死了。
阿宽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别人的,自己的。这一切就像梦幻一样,前两天还活生生的人,一起在自习室,在网吧,在
KTV
奋战到天明的人,就这样没了。
那份恐惧从此种下,折磨阿宽。
因为是班上和老王关系最近的人,阿宽配合了调查,也比别人知道了更多的信息。
结果暂定为自杀。他了解到。
尸体是在学校旁边的一个食品仓库里面发现的,是一个冷库。因为存放的是蔬菜,所以里面温度是五摄氏度。而现在初夏的温度已经三十度了,老王是穿着短袖短裤进去的。后来阿宽从他们那里软磨硬泡,一个好心的法医助手告诉阿宽:是活活冻死的!
为了安慰阿宽,他告诉阿宽说老王死的时候身体姿势是自然状态,面部安详,呈笑面状,而且脱去了衣物,只留下内衣,并且在身上发现了多处试切创(
*
注
1
试切创指自杀者在形成致命性切创之前,由于心理矛盾、试探锐器的锋利程度以及体验疼痛感觉等各种目的而采取的轻微切割
),所以应该是有较强的自杀倾向。他说整个过程很平缓,没有太大痛苦。
直到后来,阿宽偶然看到了一则有关冻死的新闻报道,才了解了当时那个法医的好心。冻死的人在体温下降的过程中,会有血液的二次分配,中枢神经系统被抑制,虽然体温不断下降,但是皮肤感受器却有热的感觉,导致冻死前
“
反常脱衣
”
现象发生。因此冻死前常常会出现幻觉,而且由于呼吸并未停止,面部肌肉的收缩可能导致冻死的那一刻呈现微笑状。
阿宽只觉得细思恐极,这世界上或许根本不存在绝对自然的死亡方式,死亡的过程,本就是一种折磨,肉体,精神。更何况是一个自杀的人。
阿宽突然想起来老王的一件事。
那一次,老王偶然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名词
——“
蓝鲸游戏
”
,(
*
注
蓝鲸,是一款俄罗斯死亡游戏,游戏的参与者在
10-14
岁之间,完全顺从游戏组织者的摆布与威胁,凡是参与的没有人能够活下来,已经有
130
名俄罗斯青少年自杀了,而且这个游戏还在向世界扩张。
这款游戏藉由网络,从俄罗斯传到世界上其他国家,包括英国、阿根廷、墨西哥等在内的多国都发布警告。
2016
年
11
月,蓝鲸死亡游戏创始人菲利普
·
布德金被逮捕入狱。
2017
年
7
月,菲利普
·
布德金被判处有期徒刑
3
年
4
个月
)了解到这是一个关于自杀的游戏,老王出于好奇的心理在网上搜索了这个名词,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搜索出来的第一个词条竟然是一行红字提示:朋友,请珍爱生命,远离伤害自己与他人的活动。这个世界虽然不完美,但我们仍然可以疗愈自己。
老王说这让他挺惊讶的,没想到这个社会竟然还有这么温暖的方式去关怀那群想要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阿宽觉得,当时老王拿手机里的搜索结果给他看时,老王对此很有兴趣。
然后老王又以
“
自杀
”
为关键词搜索,这次让两人都觉得惊讶的是,键入
“
自杀
”
两个关键字,点击搜索,然后弹出来的不是各种有关自杀的词条,而是一个天蓝色的页面,页面上自动播放着一首叫《希望》的歌,优美的旋律足以让那些躁动的心缓和下来。然后两人往下拉,
“
二十四小时心理援助电话
——010-82951332”
,最下面是一些阳光健康的
FM
供浏览者聆听。
两人无论换什么搜索引擎,换什么网址,只要是有
“
自杀
”
两个关键字,最后弹出来的页面,都在表达一个意思:陌生人,即使生活抛弃了你,还有我们陪你,这世界还有温暖,请珍爱生命。
阿宽当时只觉得,原来社会也有它不为人知却如此温暖的一面,用特殊的方式对那群特殊的人伸出援助之手。而老王当时淡淡地说了句,这挺好的。
现在,面对老王自杀的现实,阿宽不知道,老王是不是从那时,或者,更早,就已经在计划着自己短暂人生的结局。
阿宽不知道,为何一个前一天还能谈笑风生的兄弟,会选择自杀这种不光彩的方式结束本可以更精彩的人生。
α—Ⅲ
老王其一
阿宽以为自己了解老王,就像老王了解阿宽喜欢佐佐木希比喜欢苍老师多一点。
阿宽记得老王讲过一些自己的故事。
初二,直呼班主任名字被她听到后,要老王自己打自己嘴巴,打的全班都听得到。老王想了想还是做了,毕竟是自己的不对,再说自己这面子又值多少钱呢?
然后她在那里笑,老王看了她一眼,她吼着
“
你看什么看,你看什么看?你再看我把你爸妈都喊来!
”
老王说这个时候往日不好好学习的自己居然开始心疼父母赚钱的艰辛,想着他们请假要被扣工资。
“
那我不看了
……”
老王哽咽着。
“
嚼嚼嚼,嚼的烦死个人!
”
“
我
…”
“
我让你说话没?你出去等着接你爸妈!
”
于是老王就眼前一片模糊的出去了,在外面背对着全班同学,用纸赶快把眼泪鼻涕擦掉,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后难受。
老王妈妈来了后,
“
不好意思啊老师,他爸爸请不动假,只好我来了
……”
老王说妈妈笑的他想哭。
“
你看看你怎么教的孩子,公然直呼老师的名字,还犟头犟脑的,是不是神经错乱?
”
“
小王是做的不对,我向您道个歉,小王也快跟老师道个歉!
”
“
不了,我现在原谅老师了。
”
“
原谅我?原谅我什么意思?你看看你的孩子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这么喜欢犟?你们这些做家长的是不是没读过书?把孩子教育成这样?怪不得是个在厂里上班的!
”
她指着老王妈,唾沫横飞。
老王于是走进教室,走上讲台,把她喝茶的水杯拿了出来,把茶泼到了她的脸上,随手把杯子在摔在地上,碎了,没管自己的声音有多颤抖就扯着嗓子问她,
“
清醒没?
”
她把脸上的茶叶用手擦掉,嘀咕了句
“
一屋里的疯子!
”
走进了教室,用手把门带着。
门要关上的一瞬间老王就是一计飞踢踢在门上把她狠狠的撞了一下,她正准备说什么,老王没理她而是直接走向自己的座位,拖着自己的椅子走向她,她直接跑了。
老王说,后来同学讲的,他拖椅子的时候整个教室里回荡着的都是金属和瓷砖摩擦出的恐怖。而老王的妈妈站在外面,捂着脸背过身子去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阿宽问老王。人们总急切地想知道精彩故事的结局,并且总是希望结局和自己的期望一致。
老王这时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并在手中把玩着,好像这就是那个被他摔碎了的水杯。
结果比较平淡,不过还好。老王继续说。班主任去找了她老公,另一个老师。最后双方互相道歉,并且达成一致,班主任不再管老王的事,当这个学生不存在,老王也不再去找她的麻烦。两方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老王升到初三。
阿宽喜欢老王这种性格,能忍是给你面子,不忍是给自己挣面子。
在阿宽的印象里,从这个社会对不同人的划分来看,老王和自己一样,是属于那种除非这个社会突变,不然注定默默无闻地过完这一生的普通人。
他们两个只是几千万大学生中的平凡人,他们会一起翘课睡觉、去操场打球,也会一起在考试的前夜奋笔疾书,在考场中互帮互助;他们会在网吧、
KTV
中嗨到天明宣泄胸中的种种不快,也会牺牲自己的假期时间挣属于学生的血汗钱。
然后毕业,被这个社会划入不同的阶层,碌碌终生。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就像每朵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阿宽觉得,和老王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老王的思维很活跃,对一切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坚持自己所谓的
“
不可知论
”
。
老王时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无论是课堂上,还是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甚至是两人一起打球,直到阿宽传出的球砸到老王脸上,老王这才从自己的沉浸中回到现实世界。
每天晚上,当阿宽和其他室友一起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在游戏的世界中厮杀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时,老王只是默默抱着自己的手机,和一群不知道为何如此精神的网友聊到凌晨。
每当阿宽喊老王去开黑,老王都婉拒了,阿宽调侃他说,可以啊老王,都找到女朋友了,聊的这么热火朝天。老王说,没聊什么,这就睡。然后直到凌晨老王的手机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