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引子
公元前320年,刚过天命之年的孟子率领他的众多门徒千里迢迢地来到魏国,打算借着魏惠王奋发图强的东风,继续推行他屡遭碰壁的王道事业。然而,正如司马迁后来说的那样,无论走到哪里,孟子从来也没有赢得真心实意的倾听者。因为他的学说凌空高蹈,既迂且远,完全无法切合政治的实际。这就像是在早已流行巴黎迷你裙的今天兜售老上海的旧旗袍,难免遭到直接的冷遇或是虚假的热情。
但孟子是个信念坚定的人,君主用不用是一回事,自己说不说却是另一回事。尽管魏惠王和其他君主一样,刚见面就不加掩饰地露出典型的功利主义嘴脸,但孟子还是雄辩地为他呈上了自己的仁政学说。在那几条具体的措施中,其中有一条要求统治者注重民时,所谓:
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历来解读孟子的学者,多半是以孟子的光辉思想为主,鲜有顾及《孟子》秋毫之末者。但前两天看到心技兄的一篇文章里似乎提到了章学诚“六经皆史”的论点,并且精辟的解释到:
六经皆史中的史字,并非是某些人所狭隘理解的史料,而是更为宽泛的史意。
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此言于我心有戚戚然。所以今天就以《孟子》中的这句话为例,来为心技兄的“史意”做一个稀疏的注解。尽管《孟子》只是四书,还不够六经的资格。
2.
七十者肉食
孟子对魏惠王说,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继而又总结到: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似乎老人家能否衣帛食肉已是关乎王者气象的重要政治指标。当然,在我们眼里,这只是善辩的孟子常见的夸张之语罢了。
但一个有趣的问题在于,老百姓把鸡狗猪等家畜不失时机地畜养起来,自己却没有资格吃,而是要供养那些已经七十岁的老人家。某种方面说,这当然体现出孟子和儒家格外注重孝道的观念,而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百姓生活肉食的珍贵。也就是说,老百姓平时是难得见肉的。杜甫诗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肉这东西,多是贵族家中的吃食,从春秋以来大概一直这样,甚至渐渐演变成了一个阶级的代表,即所谓的肉食者。
在《左传》中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后来以《曹刿论战》的名字选入了语文课本。故事的背景是公元前684年的齐鲁长勺之战,更大的背景则是齐桓公继位后,齐国强势崛起时鲁国发生的各种矛盾。当时鲁国在位的君主是鲁庄公,听闻齐国加兵,十分恐惧。正在这时,庶民曹刿本着反侵略战争的正义精神,打算帮助鲁庄公度过难关。然而就在临行前,一个曹刿的乡人拦住他劝道,这种事情本是“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你这“没资格食肉”的平头百姓去掺和什么呢?曹刿反驳道:“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然后毅然赴国难,一鼓作气,在长勺大败齐军。
从曹刿论战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百姓眼中的锦衣肉食已经成为贵族头上的一个显著标签,而浅陋无知则是他们的一大特点。不客气的说,简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酒囊饭袋。这种货色在礼乐崩坏的动荡时代中根本无法守护祖宗基业,只能在“世卿世禄”的体制庇护下生存。从这里也可以解释,为何后来变法的各国都要坚持废除“世卿世禄”之败政,为何如此坚决地要把这些官富二代从政治中剔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