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如雪如山》开始认识的张天翼,不同名叫lili女孩的故事汇聚在一起,是我是你也是她们。
三天沉浸式阅读完了她的新书《人鱼之间》,与之前的作品相比,这本书就像是一个在温暖小屋里,耐下性子给你讲王子公主童话爱情故事的年轻女孩,越到最后越无法忍耐,合上书说不装了,拉着你起身去看真实残酷的,风雪茫茫的世界。
印象最深刻的故事还是普罗米修斯和鹰。普罗米修斯从众神那里偷来了火种,并将其带给了人们。之后他因此被宙斯锁在在高加索山脉的荒原上受罚。一只老鹰定期拜访他并啄食他的肝脏。很久以后,英雄赫拉克勒斯用箭射死了老鹰,才将他从这种折磨中解救出来。
而在张天翼的笔下,漫长的时间流淌而过,鹰成了普罗米修斯的朋友,甚至是爱人。经过了数百年的沉默,他们开始交谈。又经过了数百年,鹰问普罗米修斯它的命运,他缄口。鹰说你想错了。它期待这刑罚早日结束,哪怕以结束它的生命为代价。它小小的头在他锁骨下方毛茸茸的,温暖地倚靠了一阵。山风浩荡。很快,他和他的鹰迎来了他们的结局。这是一个关于苦修与殉道的故事,在这片旷远的荒原里,肝脏被啄食的疼痛不算什么,数百年的孤独与寂寥才是普罗米修斯需要去面对的。在这段苦修的旅程里,鹰本来是刑罚的一部分,但最后竟成了他唯一的陪伴。冰冷的喙靠在他的胸口,竟也显得异常温柔。
《豆茎》里,母亲在女儿爬上去之后砍掉唯一的豆茎通道,那里通往一个文明的,平等的世界。她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对女儿说:快上去,永远不要回来。徒留自己在那个病态的村庄。还有未收录进来的《白雪》,毫无疑问是写给成人的残酷童话。
童年的我,并不喜欢童话,我宁愿去捣鼓泥巴逮捕昆虫。
“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与我何干?
幸福的生活在田野里,在和同伴们的嬉闹里。
现在的我,很喜欢童话。社会生活中的困顿和迷茫,原来是可以从童话里,尤其在对童话故事的一次次书写和重塑里,被看到,汲取经验和智慧。
上一次是文学女巫安吉拉•卡特的《焚舟纪》,这一次是文学精灵张天翼的《人鱼之间》。
《人鱼之间》重写和重组了这些故事:皮格马利翁与伽拉泰亚、小红帽、美人鱼、玫瑰与芸香、西班牙公主的生日、十二个跳舞的公主、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杰克与豆茎。
《人鱼之间》七个故事,贯穿始终的主题,是,爱。不是“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的爱,而是“爱+”。爱+勇气,爱+无常,爱+智慧,爱+ + +
《雕像》最不可思议的是对性爱的描写。故事讲的是有情人终未成眷属。人生无常。故事的架构伏笔以及文字叙事已经非常精彩。对性爱的描写,实在太特别了。比孩子还任性,比精灵还淘气,比英雄还有力量。如果把性爱描写单独拎出来,你可能不一定能联想到性。
不得不佩服张天翼的想象力。
《红外婆》是我最先阅读的一篇。对小红帽的改编,那么多,但永远期待着另一个小红帽的故事。
张天翼的小红帽一出场就让人眼前一亮。
“我往篮子里放进蛋糕、葡萄酒,紧紧地梳起辫子,束在头顶,披上斗篷,把红帽子翻起来戴好,穿上红皮靴,挎起篮子,出门。”
多干脆利落,能驾驭这个节奏的,绝对不会是弱小瞎眼糊涂的小红帽。
果然,面对村里“最聪明”,满口关爱的老人(狼)亨利,十岁的小红帽不卑不亢不藏不掖绵里藏针:“(妈妈)不在。我都十岁了。我外婆十岁打死一头狐狸,把皮剥下来,给我太外婆做了个皮手筒。我妈十岁时挖陷阱逮住一头猞猁,炖了肉请全村人吃,你不也来吃了吗?”
瑞德家祖孙三代,一个更比一个强。
这个外婆,哪能是被狼吞进肚子里的外婆呢?
果然,谍影重重之小红帽,当当当......(恕不剧透)
《人鱼之间》也是一个忧伤的爱情故事。我们会爱上一个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种类的生物吗?会的。有时候,同族之间的差异远远大过异族。
如果说《红外婆》是谍中谍,那么《人鱼之间》是泪珠环。三段脆弱的单恋,揪心。但是,爱情的力量,会让他们像勇士一样,突破极限。
作者以《人鱼之间》作为这本故事集的书名,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这个故事的偏爱?
在读《辛德瑞拉之舞》之前,没有想过失眠也可以有这么奇妙的经历。
作者对失眠状态的描写和在《雕像》里对性爱的描写一样,非常与众不同。我猜测,这些旖旎的文字,可以成为失眠症患者的良药。如果你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就来读读《辛德瑞拉之舞》吧。
《十二个变幻的母亲》居然是12个谜语故事。多么地奇思妙想!幸运的是,我都猜对了。不过这个幸运并不能让我感到轻松和愉快。我想,女性大概都能猜中。有些感觉,只有身处其中,才能识别,才能懂。
哇,错了,是11个谜语。还有一个谜语,等着读者写谜面。你准备好了吗?
我们会爱上非我族类,也会爱上我们的敌人,爱上伤害我们的敌人。一次次地伤害,一步步地迷恋。《 普罗米修斯和鹰》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豆茎》里藏着一个《杰克与豆茎》。《豆茎》里还藏着《使女的故事》、《水果硬糖》。《豆茎》用泡泡糖一样的甜蜜和美好,包裹着曾经的血泪史。
传统故事《杰克与豆茎》里,杰克拿到了金豆,被巨人追赶,为了保命,他不得不砍断豆茎。这是遇到了好运气,再拼力抓紧好运气。
张天翼的《豆茎》,妈妈义无反顾地砍断豆茎是为了帮助女儿离开险境,过上普通的,正常的生活。
“衰老是种火焰”
“你认为普通的东西,其实有多少多少不普通。”
妈妈一下一下砍着豆茎。“快上去!别回来。永远不要回来”。这是母亲的智慧和勇气,是村庄的恶。
《人鱼之间》七个故事既独立,又互有交集,可以在后一个故事里看到前一个故事的元素。最后,他们在《豆茎》集合,像是知道彼此存在,但是未曾谋面的协作者,终于在竣工宴上遇到了:你们好,伙伴们!
聊不完的话,剪不断的情,读不够的童话。
我好像看到了城市里的童话触角开始生长,无论是小红帽的故事,还是人鱼的故事,抑或是辛迪瑞拉的故事,从画中走出的雕像的故事,它们铸造了一场真实的皮利马格翁之梦。
在这里人与动物、人与古董、城市生活与古老童话穿插,生活的况味变得氤氲浪漫。小红帽用可可蛋糕打败了大灰狼,还认回了人狼表兄;作为文物修复师故事里的我与心仪的雕像相恋,中间虽经历生离死别,可童话的神奇就在于有魔法发生,雕像被送回到“我”身边;海狮爱上了扮演人鱼的公主,而公主遭遇着现实世界中的家暴;离婚的辛迪瑞拉还是生机勃勃、充满心动地与新认识的男人跳舞,那传说中的女人就是她自身,一个现代版的辛迪瑞拉;还有各种各样的女性,作为妈妈的身份在孩子睡着之后被剥离,成为她们自己……
这些童话梦幻又残酷,天真又世俗,反而更好地揭示了现实的表象。
也许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们的生活,或许也是童话人物眼中的童话故事,现实比童话更魔幻。婚姻、爱情、友谊、家庭、工作,到处都是荒诞瞬间。
在每一个生气崩溃、伤心难过的瞬间,这些童话的种子,在脑海里升起,让这种种起伏变得不那么难熬,让生活更接近体验本身而不是利益和得失。
童话让我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