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话说北宋元丰年间,涪州境内有一个白池村,村子北面有一个土地庙,供着土地公和土地婆,只要诚心拜求,便有求必应。村中常有心存贪念之人,祈求升官发财,而终不得其果。
村中有一户人家,姓杨,叫杨保,近三十岁年纪,父母早亡,家境清贫,内中只有一个妻子李氏相依度日,膝下并无儿女。
因家中贫寒,只有父母留下的几分薄田,光景好时,勉强能够家人度日,若光景稍差,则免不了受饥挨饿。杨保生来志气又弱,少言少语,极少与乡邻往来,乡邻对他也不冷不热,似乎在这村里有他不多,无他也不少,甚至常有人对他冷眼相看。
幸而有妻子李氏常常对他言语鼓励,才使他不至堕落。
李氏本是外村人,生来大方贤惠,嫁与杨保后,见他家境清贫,却也无一点悔意,反而决心要扶持家境,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杨保夫妇对土地公婆尤为敬重,不论粗茶淡饭,每日早晚总不忘敬献香火饭食给土地公婆享用,而并无所求。如此数年,从无断绝。是以家人也少灾少病。
其实杨保内心里志气并不短,表面看似柔弱不堪,心中却有许多打算。一日,他与妻子商议道:“我欲外出做些杂货生意,挣些家资,以光耀门楣,也叫乡邻刮目相看。”
妻子并不反对,道:“这倒是好事,只是做生意需要本钱,这却是难事。”
想到此节,杨保只得叹气。空有满腹遐想,却无从实现。
这日在拜土地时,杨保祈道:“土地公、土地婆在上,小民杨保,素来对二位神尊崇敬有加,日日敬奉参拜,并无所求,今日小民有一烦恼,不敢奢求赏赐,只望菩萨能为小民指点迷津,能遂小民之愿。”杨保祈祷完,又拜了几拜。
是夜,杨保得了一梦,见一位白发老者,长不足三尺,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手拄一根曲木拐杖,对杨保道:“我乃本处土地,蒙你夫妻二人日日敬奉,从无所求,诚心如此,已足使我感慰,昨日见你诚心祈求,我定当竭力相助。今借你白银五十两,与你做生意本钱,我保你生意兴隆,家产丰裕。明日戌时,你到土地庙,由庙门向外行五步,掘下三尺,便有白银出。此事不可与外人说,待你挣足家资时,须当归还。”
杨保喜不自胜,立即跪拜道:“多谢土地公恩赐,借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必不相忘。他日若得富贵,定当修缮庙宇,重塑金身,愈加好生供奉。”
再抬头,老翁身影已杳,不知所踪了。
次日杨保将梦中所见与妻子一说,妻子喜道:“真是土地爷显灵了,昨日夜里,我也得土地婆指点,与相公所说,不差毫厘。”
夜里戌时,夫妻二人带了锄头,借着月光,来至土地庙前,又拜了拜土地,便在庙门前五步远处向下挖。挖了三尺许,果见一个大檀木箱,杨保去其盖,夫妻二人见之皆惊愕不已。大箱之内,满是白银,何止千两万两。看得这对贫贱夫妻两眼发直。
李氏道:“菩萨只说五十两,没想到却有如此之多,有这些银两,不做生意,我们也一生无忧了。”
杨保反手打了李氏一巴掌,道:“土地公答应借我五十两银子,已是天大的恩情,我等岂可贪得无厌。若多取了他的银两,你我岂不成了不忠不信不义之人,今后又如何使得安心。”
李氏立即醒悟,向杨保认了错,道:“官人所言极是,妇人之见,果不如大丈夫也。”
二人遂只取了五十两白银,将大箱依旧盖好,填了土坑,复为原貌。
且说杨保夫妇回到家来,略作打算,收拾了行装,次日天微亮便出了村去。不日辗转来到黔州地界,正值盛夏时节,天气炎暑。杨保花了二十两银子做本钱,做水果买卖。他虽是外来人,但他为人实诚,又淳朴大方,从不缺斤少两,故而主顾也多,生意也算红火。又得土地庇佑,生意从无亏损。虽然生活日渐富裕,却依旧不忘日日遥拜土地神尊。
如此过了一年,家资颇丰,杨保思量,虽生意红火,终究是小本买卖,若想出人头地,须得做大买卖才是。如此与妻子一说,妻子欣然道:“官人既有如此大志,妾定当与你同甘共苦,共谋前程。”
黔州盛产食盐朱砂,合称盐丹。杨保略作筹谋,找了当地盐丹大商,合做生意。他心中早有计划,是以顺风顺水,生意隆盛。转眼又过三年,杨保已是远近闻名的大商客,名利兼收。一日,杨保与妻道:“我当年收土地公恩赐,借我五十两白银做本钱,今日家资赚足,当信守承诺,将本钱还与他才是。为报其隆恩,我们还当为其修缮庙宇,重塑金身,方不失忠信仁义。”
李氏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全凭官人打算,只是不知何时动身还乡。”
杨保道:“明日便回罢。”
不日,杨保夫妇回到故里,数年不见已是沧海桑田,且不说乡邻对杨保如何刮目相看,如何阿谀奉承。只说杨保回到家,见原来房屋早已垮塌,无处落脚,又不愿去打扰乡邻,只好去土地庙里将就一晚。
是夜,杨保又得一梦,还是那个老翁,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手拄一根曲木拐杖。杨保见之,知是土地公,遂立即拜下去。土地公道:“我知你欲还我银两,特来告知,那白银本非我之物,乃是临县某处客来生家的。你把银两还与他便是。”
次日,杨保与妻子一说,妻子乐道:“好不灵验,你我二人又是同一梦。”
杨保请人修缮了土地庙,又为土地公婆塑了金身,散了些财银与乡邻,遂又与妻同去临县,寻访客来生。
然而事不凑巧,杨保夫妻直访了三月有余,竟无人之有此人。这日,他二人访至城郊,恰逢天晚,又无客栈,正焦愁之际,忽见前方有灯火人烟。走近一看,原是一座偌大的庄院,门上有一大扁,写着两个镶金大字——陈府。二人大喜,便去叩门,才行至门前,二人忽觉脚下被什么一绊,一齐跌下,起来一看,地面平坦,并无绊脚之物,正自奇怪,杨保忽道:“银子失了。”
原来要还客来生的银子本是另放一处的,方才一跤跌下,恰好丢了那五十两白银。二人细细寻找了一番,始终不见。
杨保道:“此时天色已晚,行人尽少,不怕被人拾了去,我们且先在此家住下,待明日天明再来寻找。”
李氏道:“如此甚好。”
杨保遂去叩门,家童禀了老爷,便带他二人进去,见了主人陈公。陈公一副愁眉苦脸,甚是焦灼。杨保见了,动问道:“不知陈公遇着什么烦恼,竟如此忧愁。”
陈公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已年近六十,老来幸得一子,今日分娩,却不料夫人难产,半日已过,还未临盆,是以忧愁。”
杨保劝慰道:“陈公不必焦愁,你是有福之人,夫人公子皆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一位丫鬟高叫道:”老爷,老爷!”喊着便跑了进来。
陈公本就气恼,斥道:“如此慌慌张张,好没规矩,客人面前,成何体统。”
那丫鬟面不改色,依然欢喜,道:“恭喜老爷,夫人生了,是位公子,母子平安。”
陈公听了,喜不自胜,起身拜杨保夫妇道:“二位真乃吉人也,有所怠慢,望乞恕罪。”
杨保回礼道:“不敢不敢。”
陈公回头见丫鬟还站在那里,便问道:“还不去伺候夫人,杵在这里做什么?”
丫鬟道:“夫人让我请老爷为公子赐名。”
陈公思索片刻,灵机一动,喜道:“我望他日后志存高远,便取名叫远志罢。又因公子出生时,恰逢贵客到来,便取乳名为客来生吧!”
杨保听罢,心中又惊又喜,忙跪拜齐叫道:“恩公!”
陈公惊愕不定,便问其缘故。杨保便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陈公喜道:“此真乃天意也,三四年前,我也曾得一梦,与君等相似。”
原来数年前,陈公膝下无子,便各处拜神求子,某夜忽得一梦,见一白发老者,长不足三尺,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手拄一根曲木拐杖,对他道:“你虽有家财万贯,却膝下无子,今日我与你做个买卖,你借我五十两银子,我赐你一子。”
陈公随即便应了,一梦醒来,也没当回事。次日管家忽然来报,说银库银子无辜少了五十两,陈公深感奇怪,便知是梦应了。如今果得一子。
陈公见说他二人在门外失了银子,便道:“杨君如此心诚德盛,令我即感即愧,贵伉俪一片还债诚心,天地可鉴,就算银子未曾遗失,二位也不必还了。”
杨保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愿陈公莫要推脱,令我失了德行,日后定当携了银两重访贵府。”
陈公推脱不过,只好作罢。良久管家来禀道:“老爷,奇哉怪也,方才我清点银库,数年前失了五十两银子的钱箱竟自满了。”
陈公哈哈笑道:“真乃天意也。”
杨保夫妇也自高兴。
陈公留请二人在家住了数日,两家交情益深。杨保归来后仍做盐丹买卖,日渐富裕。次年亦得一女,后与陈远志结为秦晋之好。陈远志果然志气高远,考得功名,官居极品,位列九卿。他为官清正廉明,又乐善好施,终惠及一方,深得百姓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