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是对现实的反抗。说得似乎有些极端,但道理其实还是对的。去到别一样的地方,遇到别一样的人,感受别一样的生活,这“别一样”里的喜怒哀乐,都是区别于眼前的。宅兹家中,一样是燠热难耐,就说不如出去走走,至于方向,也是临时起意,就去漫山岛。那是苏州吴县太湖中的一个小岛。因为临时起意,对那里并不了解,所以也会遇到一点麻烦,但是,在驱车前往的路上,岛上的工作人员都帮我们一一解决了,既为我们增开了一趟渡轮,还帮我们免费升级了住房。让我们对于未来的行程充满了安定感——其实生活中有什么比安定感更让人期盼的呢……
在这个全民验酸的年代,看惯了公事公办,为虎作伥的臭脸之后,那样的笑靨,那一句“没关系的,有这个就可以了”,会给人多大的慰藉。事后想想,该看的也都看了,该查的也都查了,因此我想,人的期望也不过是在“得到尊重”四个字上。
坐渡轮上得岛
来,是一个与世隔绝,寂静至于寂寞的所在,在送我们去客房的路上,小岛的管家给我们介绍,这个岛上原住民现在也只剩八十多位,以老人居多。
——做旅游方面的开发,也确实能让小岛重新拥有活力,不过,开发至今不过两年多,想想这两年大家所经历的,我想他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岛上所有的客房都是利用当地的民居改造的,所以散落在村庄各个角落;客房修旧如旧,外墙形制都一如既往,仿佛你不过是推开一家的宅门,去造访一位久违的客人一般,但你若是仔细去看,其实又不然,有着独有的精致与优雅,而所有的精巧与心思却又都在不经意间——这特别符合我们这种“伪自然主义”者的虚伪,既要乡村田间的朴野又不舍西式文明的舒适。乡村朴野是假的,无非是一种高蹈的姿态,表明与世俗价值的切割,并以此显出自己的某种优越感,而内底里还是希望优雅安逸,便捷舒适,是物质主义的。所以近来见太多奋臂直嚷,似乎舍生忘死者,我私底下悬想,其实或许也不过是和我一般,真要面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也一定不免于对便捷舒适之类趋之若鹜的,我以为这才是违拗不了的人性。
岛上有东西两个码头,西码头已经废弃,但却是看落日最好的所在,波平如镜,一望无际的湖面,一条直通湖中的废弃的栈道,其宁谧、衰败,烘托了最好的观赏落日的气氛,我杞人忧天地想,如果将来要开发,别的都好说,但那种衰草离披的荒凉感如何拿捏,倒还是对开发者的一个挑战,而现在却正好。天气依然酷热,湖上没有一丝风,天水相连,静穆苍然;而大自然对人的眷顾却在于不让你觉得单调,高天中的钩卷云,像是一个高明的画家,在静止的画面上,用银白的颜色,不经意的画上的几笔,一下子就让整个画面活泛起来,生动起来了,天空是蓝的,但到了天边,却是浓厚的苍青色,只是并不满铺,给落日的余晖流出了一些空隙。光,正是世界上最好的魔术师,如果没有光,无论是白色,蓝色还是青色,都还只是了无生命的存在,而有了光,一切就不一样了,他们倒映在湖水里,是闪亮的,而且因为光的散射与衍射,又都能融合到一起,摇荡着,雀跃着。——我现在知道印象派画家的笔触为什么总是短短的,仿佛很有弹性似的,那是因为他们的手乃至心都是随着天光云影在跳动的呀。每次看日落,其实都会有这样的过程:为之赞叹而兴奋,并逐渐的沉静而至无语,心随着太阳一起慢慢沉入下去。当高天渐渐被染成橙红,远方的青云变成了绯色,而耀目的红光从厚重绯红的云阵与地平线之间细细的夹缝中奋力射出的时候,我们知道太阳是真的落山了。这个时候水天之间斑驳旖旎的是柔和宁谧的光影,是说不出的温柔和惆怅,刚才喧闹的人们,似乎一下子接到某个指令一般,忽然噤声,只偶尔有轻轻的叹息,仿佛加了弱音器的小号在一首寂寞的爵士乐最后吹出的一个怅然的乐句一般。大自然真的很有力量,它调排你的情感,让你忽而欢欣,忽而惆怅,而内底里却又充满柔情,似乎一切都是它的意志,那么自由,那么随性;而在大自然面前,人们一切的虚伪与矫情,一切想与之试比高的谮妄都会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愚蠢……
东码头,应该是看日出的好地方,也有一段栈道伸入水面,栈道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红白相间的灯塔,静静的立在山水之间。不知为什么,望着这个小小的灯塔会让我想到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某部影片,一个小小的孩子站在栈道上,向着遥远而未知的地方望呀望……码头的旁边现在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房子,是整个岛的游客接待中心,而在它旁边则是一个小小的两层建筑,现在是鸟类图书馆,藏书大多是和自然、鸟类有关。图书馆有大大的落地窗,也有惬意的座位,如果秋冬时分,阳光温暖,你在这里斜斜一坐,漫不经心地翻翻书,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望着窗外发发呆,大概是符合所有文艺中青年的幻想的。而吸引我的却是建筑外墙边一个小小的门柱,上面刻着“吴县太湖漫山小学”八个字,这样我才知道,这个鸟类图书馆是废弃的小学改造的。漫山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