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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蔡康永:《吃吃的爱》让娱乐也可以深度

编剧帮  · 公众号  · 电影  · 2017-05-27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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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 | 刘阳电影笔记 作者 | 刘阳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子•齐物论》


蔡康永说,他的家庭和成长经历,让他对命运与缘分的流动尤其敏感。


不管在大陆还是台湾,绝大多数观众认识蔡康永是通过他和小S主持的综艺节目《康熙来了》。十几年前,大陆的综艺节目还不像现在这么火,电脑还并不普及,学生们下载节目还得用ftp,但每到《康熙来了》播出的时候,学生们就会聚集在宿舍仅有的电脑前集体观看,犹尽围炉之欢。


但蔡康永说,观众在《康熙来了》里看到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作为主持人,他在访谈节目里跟嘉宾之间的关系是剑拔弩张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那个浑身装满树枝、埋伏在丛林里,端着枪随时准备瞄准射击的狙击手,目的就是要出其不意,挖出对方欲言又止的故事。还有一种比喻,也是他自己说的,主持人和嘉宾的对话就像两个人的狐步舞,一步一步地跳着走着,可能有时候踩着对方,也可能有时候乱了节拍,总之是要相互试探下去。


他的确是口才一流的才子,每一个词都用得异常谨慎,一针见血,却又叫人出乎意料。没有满腹诗书,自然做不到这一步。这也难怪,他的家庭确实与常人不一般,却又鲜为人知:他的祖父曾是上海自来水公司的老板,而父亲蔡天铎,则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律师,其更为传奇的身份,是1949年前中国最大的轮船公司——上海中联轮船公司的老板,也就是1949年沉没的豪华客轮太平轮的船主。


蔡康永出生在父亲离乡背井的年代。父亲对故乡的记挂和惦念,他耳濡目染。对他影响同样深刻的,还有父亲对京剧、电影、古典文学的热爱。他看着京剧长大,对优美的唱腔与曼妙的身段有特殊的情感;他遍读古典文学,其中的含敛旖旎、百转千折,他深谙于心;他看好莱坞老电影,从中辨认母亲的哪一身衣服是按照哪部电影中的样式量身订制的……最最叫他痴恋的,却是“庄生晓梦迷蝴蝶”,究竟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这叫他迷思久久,物我两化,感佩先辈流传至今的智慧。


这是更真实的蔡康永,在那个与搞怪夸张的小S搭挡、不停抛出问题的主持人背后。与许多看上去并不那么“通俗”“娱乐”的人相比,他显然更懂得珍视雅文化的美。他说,每一个四字成语的背后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他的愿望就是把每一个成语都像茶叶一样用水泡开,变成一杯醇香的好茶。


谁曾想,“庄周梦蝶”这个中国文化中诗化哲学的经典,却被他拍成了现代版的搞笑、励志、温情电影《吃吃的爱》。


许多年前,他在美国学习电影;回到台湾,为了走近电影而做了主持人;兜兜转转,又做过电影编剧、制作人。曾经,他与白先勇合作,创作了电影《最后的贵族》剧本,又与许鞍华合作,策划了电影《客途秋恨》……而如今,他终于执导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片。一个影视圈里颇具学者风范的人,迤俪前行这么多年,拍了一部几乎会叫某些影评人直呼“娱乐至死”的电影,何解?蔡康永有自己的答案。


带着电影到上海首映,他说他想起了父亲。如果父亲还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又回到上海滩,有那么多观众来看他拍的电影,那种命运流动的感觉多微妙啊。


有人以为他是悲观的,但他说,所有悲观的人本质上其实都是乐观的。因为凡事一定只有看开了,才会看透。一个人如果不曾执着,那么,他的乐观也必定不堪一击。


往事如烟,人生似梦。蔡康永说:“你不过是一只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人而已。”




“要娱乐别人,你自己是不可能轻松快乐的”


刘阳: 您跟电影结缘已经很多年了,做过编剧、影评,也拍过微电影。在您几年前宣布要拍电影的时候,很多人都非常期待,但看到《吃吃的爱》,也有很多人都感到意外——作为你执导的第一部长片,如此搞笑娱乐,为什么?

蔡康永: 我其实在当文艺青年的时候对通俗的娱乐有一点排斥,那时候觉得一定要把事情搞得很悲惨、阴暗、孤寂,才会符合文艺青年的内心。所以那时候读文学作品,如果看到封面上写着“充满喜感的小说”,就会不想翻开,觉得这没有深度,当然也不会喜欢看喜剧。

可是第一次看到卓别林的电影的时候,简单惊为天人,他的《摩登时代》《城市之光》都是干净利落,充满了对世界的关怀或者严肃的讽刺,可是却那么好笑。那时候就开始反省,很娱乐的东西可能也会很有深度,而装作深沉的东西可能未必有我想的那么了不起。慢慢开始修正自己对“通俗”的“俗”字的理解。

高中的时候开始看很多电影的时候,就发现那些大导演不是故意要拍很冷门的电影的,意大利的费里尼也好,法国的特吕弗也好,日本的黑泽明也好,他们都会拍一些很好看的、很有视觉感的东西,那里面当然有他们的人生哲学,可是不需要把观众考验到昏昏欲睡。所以就越来越喜欢娱乐的东西。后来放开心情看好莱坞的电影,觉得好莱坞有很多了不起的电影其实是又可以让人受到启发,可是又看起来不会很吃力。我们中文里讲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是完全做得到的。

我是看京剧长大的,但其实京剧故事很多并不适合小孩看,有的是很残忍的,小孩看那个跟看很可怕的社会新闻是一样的事情。可是我看的时候有一种乐趣,就是觉得大人的世界原来这么乱七八糟的,可是也能转换成优美的唱腔和漂亮的身段。就是你不需要只给小朋友看童话,面对世界上残酷的事情,小朋友会建立起自己看待它们的方法。

所以后来在美国求学的时候,曾经在好莱坞工作的老师们对娱乐有严格的要求。他们一再提醒你,你要娱乐别人,你自己不可能是轻松快乐的。你要娱乐别人,你自己必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好去设计,好好去实践,才能达到效果。很多小孩子以为加入娱乐圈,整天嘻嘻哈哈就能做出很好的东西来,其实一点都不可能。你要当个明星,你得要拼命燃烧才有可能做到。

刘阳: 您一路走来也是这样的感触吗?不为人知的时候也非常辛苦?

蔡康永:我的运气好在于我没有受到肢体上的折磨,但面对观众的时候,我确实也受到很多各式各样的折磨。

有时候为了让自己吸收养分,我会接一些介绍书和纪录片的节目,那些节目让我有机会看到很多我本来没办法看到的书和纪录片,让我大开眼界,但那些节目的收视率都是零。除了公共电视台会不求任何利益地播出这些节目以外,它们在电视市场是无法立足的。所以这就让观众只能通过几个比较受欢迎的节目认识我,可是这并不表示我是锁定那个方向去做的。



“我要挖出你的故事,这是个尔虞我诈的过程”

刘阳: 大陆的观众提起您的时候,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康熙来了》。但是大家也常常会问,在娱乐圈里,蔡康永是一个有学者风范的人。一个知识分子为什么会选择做一档那么娱乐的节目,选择跟小S那么开心的搭档合作?选择节目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

蔡康永: 《康熙来了》的每一任制作人都会说,他们的制作人生涯中碰到过最冷漠的主持人就是我。他们跟其他主持人在核对脚本内容的时候,大家都嘻嘻哈哈的很开心,但他们说跟我第一次聊节目内容的时候都吓坏了,因为我一点笑容都没有,没有兴趣跟他们东扯西扯,他们讲什么故事我都没有表情,他们讲完任何构想我都只问:“所以你要给观众看什么?想让他们第二天进学校跟同学聊什么?”然后他们就只好收掉一切欢笑,冷静地面对我的问题。所以他们后来形容进我的化妆室像进停尸间一样,散发着一阵阵的阴风。小S也不会救他们,我们俩在化妆室里就各自读自己的东西,小S从来没有一秒钟开口叫我不要这么严格,或者叫我笑一下。

久而久之就形成一种微妙的气氛,制作人跟我聊什么,小S在旁边都会听在耳朵里面,她一边听一边就会想说,原来我想要的是那件事情、我想要的是那个效果。所以我从来不用跟小S在上台前讲我们等一下需要干吗,她自然就知道我们要追求什么东西了。我们的默契就是,这是我的愿望,那是你的本事,所以等一下你就是要用你的本事来展现符合这个愿望的效果。之所以能合作12年都充满乐趣,就是因为我永远都不知道她要干吗,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要干吗。每次因为灯光或者收音的原因要重来一次,我会讲完全不一样的开场白,我不会想要重复讲一件事情,小S的接话也会完全不一样,我们都没有脚本。

所以主持节目对我来讲是一个我跟来宾紧张的关系。我知道你会告诉我一些事,但我更想知道别的,我要换到那个东西,我要答应你多少东西你才能让我挖一个背后的东西出来。那个过程不可能是放松的,不是大家在闲话家常,那个过程一定是尔虞我诈的。像两个人跳舞,你一步我一步,有时候踩到脚,有时候拍子不对,可是一定要找到那个东西。

所有这些事情都不是谈笑风生可以做到的,一定就是你整天像打仗一样去构思,现在来了一个敌人,或者我们要进攻一座城堡,怎么样才能达到目标。《康熙来了》每期45分钟,也许你觉得很好笑,可是它必须维持一种奇怪的张力。

所以很多来宾上完我们的节目都会觉得头晕脑胀,因为我们就是要把他搞得头晕脑胀我们没有要问任何一个你预先被告知的问题,我们问的是你刚才讲的话让我想到你明明有话想说却不好说的内容,我就是要把这个内容找出来。那个过程很有趣,是我所相信的你要认真地燃烧自己才能做出好玩的东西来,而不是你去玩就能做出好玩的东西来。

我想也是这样的乐趣让我一直不急着找电影来拍。因为在这里我已经得到很多的东西。电视的节奏很快,你今天的努力明天就能得到成果,如果你做的努力错了,明天也会被骂,会马上得到反馈。而不像电影人,可能你努力两年,但一个周末就会发现观众不买账,可能你做错了,也可能你遇上了一个很强劲的竞争对手,你的战舰就沉没了,这是一件很冤枉的事情。所以我虽然学电影,可是我却没有很强烈地想要很快去拍电影。反而在做节目方面,尤其是有了网络以后,我觉得做得节目的空间很大,我一直在这方面努力,我也受到了足够的仁慈的对待,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电影现在对我来讲,最迷人的部分还是仪式感”

刘阳: 为什么现在是做电影的时机?

蔡康永: 命运很微妙,当初是因为想做电影才去做主持人上节目讲电影,也因为做主持人这么多年,终于有老板赏识让我去拍电影,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有传说中押了房子来换钱拍电影的故事。

所以这次拍电影,我的认知是,现在的人收到安慰和启发有各种渠道,可能微信上的一条公众信息就能让他得到启发或者灵感,他不再需要那么庄重要走进电影院去看一部《教父》或者《现代启示录》才能得到启发,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电影现在对我来讲,最迷人的部分还是那个仪式感。除了它没有其他的东西需要你被关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面90分钟,忘记外面的世界。你在家里看视频节目一定是不专心的,一边吃泡面,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接电话。所以电影的仪式感很强,它会永远在你的人生中留下某一个回忆,你跟某一个女生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还是你第一次被吓哭的电影,还是第一次你感动到哭、想到你爸爸的电影……这都是很特别的经验,是你不拍电影很难得到的,让我很痴迷。所以有机会的时候我还是想拍一部电影。



“你只是一只蝴蝶,梦到自己是一个人而已”

刘阳:《吃吃的爱》里有一个梦境的设置,一开始带着观众进去,最后又带着观众出来。您在这个构思中有特别的隐喻吗?

蔡康永:我觉得中文的智慧有时候会让我们对它的意思麻痹了,有时候我们太习惯用四个字的成语,而忽略了它的意思。

“人生如梦”这四个字我们太常见了,所以我们可能会对它很无感。“转瞬即逝”的“转瞬”,是指眼睛一转你就忘记,转眼即忘,这也是好迷人的境界,但我们用惯了就没有感觉了。可是想想,当初发明那四个字的人是经历了多大的打击才说出了“人生如梦”这四个字来,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再重新得到这样的力量。当你把这样浓缩的四个字用水化开来变成故事的时候,它就会恢复当初的力量。这是我的愿望,就是每一个四字成语说不定都有一个很精彩的故事,需要你把它像茶叶一样泡开,变成一杯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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