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诅咒起了效果,没过几天,父亲就从竹子搭架上摔了下来。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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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一
从白溪渡口过河,公路进去约五里路,有一座中学。中学旁边一条土路,土路呈弧线折进去,沿路都是房屋。
弧线的顶点,山的前面,前后有一新一旧两座房屋,新的是我家刚盖不久的,旧的则是我们跟叔叔、奶奶共享的。两栋房子,贯穿着父亲二三十年的历史。
在我未出生前,老屋已经建好,面东背山。我们分得了北房,叔叔分得了南房,大伯一家住着原来的木房,爷爷奶奶住进了中间大厅后的那间房,俗称拖房。
房子虽然有了,可我家不像其余两家只要住进去就可以了,无需多大打理。父亲所分得的房子,环堵萧然,只有一个外墙坯子,站在屋子里,一眼能望见房屋的脊梁、青瓦、木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叔叔的南房好歹还有侧屋,可以分成灶房和厕所,我家却什么都没有,人站在里面,如吹风一样。
这样分房是有原因的。我父亲在家里读书最多,考大学时却差了5分。即便如此,兄弟姐妹都指望他这个读书人能多担待一些。
父亲也不丧气,好像愿意接受这种分配。为了置家,他干起了卖鸡崽的生意,倒卖过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走街串巷,可终究不中用。
那时的他还有几分书生气,人也未强壮起来,跟我现在一样瘦弱,不愿干一些粗活累活。两三年后,现实无情地打击了他,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
二十几岁的时候,在熟人引荐下,他选择跟人去学泥瓦匠的功夫。在这一行,他已经算一个高龄学徒了。由于起手晚,他手脚的功夫至今比许多人慢,但却干得踏实,活干下来没有人不说漂亮。
正是因为这一点,父亲娶到了村里文书的女儿,也就是我母亲。当时外公家吃喝不愁,母亲也长得漂亮,父亲却一无所有。外公看中的,正是他的踏实跟手上的活。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置办好了一副楼板,卧室不会再一眼望到顶了。侧房也勉强建了起来,虽然用的土砖,上披稻草,可至少不用马桶上厕所,也有地方养猪了。
后来,父亲自行研究起木工,家里的家具,都是他一手打造的,就连母亲陪嫁过来的家具——衣柜、橱柜、方桌等,也是他自己做的活。按照外公的说法,这样的活,放心。可事实是,父亲出不起结婚的聘礼钱。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父亲凭着手艺,很快能将整个家置起来,能将客房那一层当隔板用的晒垫去掉,盖上新的楼板。可随着我和妹妹的出生,这个美梦推迟了很多年。
我跟妹妹都属于超生,总共被罚了三千多元,这笔无厘头的债我们背了好些年才完成。每每那些计生人员来到村子,我跟妹妹都要躲到后山去,看他们牵牛的牵牛,赶猪的赶猪,个别人家的墙角还被敲掉了几块。
等我快到八岁,侧房时常漏雨,淋湿小猪,鸡鸭也从茅顶掉进猪圈,有些孩子还故意将小鸡捉住放在茅房上,任其自生自灭。到了下雪天,猪圈里经常有死去的小鸡。
为了减少动物们的骚扰,母亲建议父亲改造侧房。此时父亲进厂积攒了一点钱,听了母亲的话,买来了砖瓦,而我则搬砖递瓦,改造后,还将自己掉的第一颗乳牙扔在瓦上。不过我上到二楼,还是得走晒垫上用横木搭架起来的独木桥,甚是惊心。
侧房建起来后,煮饭烧菜都亮堂了,鸡鸭有了归属,猪们也不再淋雨,活动空间大了一倍。早晨,阳光从灶房新窗射进来,一条条,一片片的,特别有趣。那时我喜欢下田捉泥鳅,最喜欢吃的菜是烧泥鳅,时常在灶房里炒了出来。
又一年,父亲换掉了客房那些充当隔板的晒垫,接着,二楼与阁楼之间的晒垫被换掉。这时,父亲的房子才跟叔叔的房子相差无几,也能平分天下了,甚至更新了。
“你家的房子再也不用一眼望到顶了。”姨外婆、舅外婆说,以前她们来我们家,都要说叨两句,凉飕飕的,一眼望到天。
这是父亲置办的第一个家,听着老鼠、蛇时常摔在楼板上的声音,我度过了小学跟初中。
二
江南水湿,青苔爬上屋顶,农村用柴火,房内易生黑尘。打工的出去打工,上学的出去上学,家成了一个临时的安居所。房子没有精心料理,屋内光线很快黯淡下来,遇见蛇成了常事。
高中时,屋内几乎可以用黑黝黝来形容了。我十三岁后,父亲一直在建筑工地干活,除去家庭开支,每年稍有节余,于是又起了建新房的念头,早早地看好了地,准备建房。
“人生在世,一要修一座房子,二要娶老婆生孩子,三要儿子送老子,这就是一辈子。”父亲对我说。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觉得有些老土。这是他们那代人的思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好多年后,我才隐约觉得父亲说的修一座房子的意义是那样沉重。我常恨自己不如父亲,他简单的信条成就了不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