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府“抢人大战”的背后：得年轻人者，得天下！

文 | 翟东升

存量博弈时代，稀缺的是有效需求

大概在2011年、2012年前后，我和我的一些学者朋友就开始鼓吹这样一种观念：资本不再稀缺，未来稀缺的是人，尤其是年轻人。人才才是21世纪最重要的发展要素， 所以 与其抢资本，不如抢人。

最初那段时间，我到南方，武汉、浙江给地方党政干部班讲课的时候，经常讲这个观点。 现在回头来看，浙江、武汉的干部可能是听进去了，也跟相关领导汇报了，慢慢地就形成了一种政策。

为什么要这么做？首先从大背景来讲， 2008年金融危机对全球市场体系的冲击形成了一系列重大转变，各种全球化指标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逆转和下降。 全球总需求是萎缩的，整个世界中心-外围结构中，比我们更富的中心那10多亿人，他们变老了，他们在去杠杆，他们不愿意再花钱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无穷的胃口来吸纳我们的增量产出。

中国国内其实也正在快速变老，国内大规模的投资高峰，从2011年、12年之后，就开始步入下降进程。

产能是过剩的，资本的收益率变薄了，利率在持续下降。欧洲、日本和美国的利率长期维持在极低位置，甚至是负利率状态。

什么叫负利率？就是我把钱借给你，我不但不会跟你收利息，反而还要向你交保管费，这叫负利率。 当然这个负利率指的是全球金融体系的内核部分利率为负，也就是国债收益率为负。在零售市场上，比如说你向银行贷款，利率极低，但不会负的。 它背后其实是 全世界产能过剩，稀缺的是有效消费，有效需求。 在这个背景之下，资本不再稀缺，到处都是生意人，到处都有人拿着钱想要投资好项目。

问题是好项目难找，也就是所谓的“资产荒”，没有值得投资的资产。 资产荒背后是没有有效需求，为什么？因为全球体系中心的那十几亿人，他们不愿意消费了。 全球体系外围的这50亿人虽然年轻，充满欲望，但是没钱。

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 整个世界经济的游戏就从增量博弈变成存量博弈 ，这个蛋糕很难再像以前那样持续做大。 而蛋糕做不大，就麻烦了，下面就是抢蛋糕、分蛋糕。谁能够抢下更大的市场份额，就意味着别人的份额要被你夺掉。 在这样一个存量博弈时代，需求侧变得更加重要，那就要抢年轻人 。

抢人政策其实是以邻为壑

大家想从别的地方抢年轻人这个事，其实是一种以邻为壑的政策。 全中国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全中国年轻人在总人口中的占比越来越少。 把别的地方的年轻人抢到你这儿来，就意味着别的地方就会衰落，就会萧条，就会形成空巢。

我记得以色列有位著名学者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对一个族群而言，每一代人中真正重要的就是极少数极少数的精英，可以对族群的进步和社会变迁起到关键作用。

那么他同代的绝大部分人是干嘛的？他们的功能主要是什么？站在人类发展的角度来讲，他们的存在主要是为了保持基因多样性。 这个话听起来政治有点不正确，挺残酷的，但可能比较接近事实。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假如一个区域某一年生了1万个孩子，这1万个孩子里边最最优秀那100个孩子，被别的国家、别的区域给吸引走了，那其实这个区域1万人的主要价值、最最值钱的东西，就被别人给拿走了。

抢人政策其实是一种比较残酷的竞争手段。 人 的成本是由家庭、家乡来承担的，但是他长大之后的消费、工作、创造、所带来的现金流、税收和资产价格上涨等等，都是流入、贡献到他的流入目的地。

可能有的地方领导会说：我虽然抢了别的地方的年轻人，但我将来要承担他的医疗保障，承担他的养老，我还得要建公共设施来承纳这些人。 他还要生孩子，我还要建小学、幼儿园，这些都是我公共财政的负担，不像我抢资本，抢来一个企业，跟他谈好分税的比例，虽然我给他优惠了，但是我税收还是增加。 这些地方领导就是还没有想通。 “抢年轻人”其实是个什么道理？ 就是我 把收入，把现金流拿到现在用，把代价拿到5年、10年之后，甚至更久远的将来。

你想想，如果你把别的地方的年轻人弄过来，年轻人会生病吗？年轻人得了感冒会去医院吗？根本不会。 所以他入了你当地的籍，从概率上来讲，他用你当地医保、社保的支出是极少的，他的养老保障支出也是将来时态。

但是从他到达你这个地方那一天开始，他就要消费，就要工作，他带着女朋友去看一次电影，你那块大屏幕的现金流就增加了，他去吃一次饭，你当地的餐饮业的租金就增加了。 流入的年轻人越多，当地各种资产价格、资产价值、现金流都会增加。 以这些增加的价值，你再去金融市场上融资，就会获得更多的现金。 而且这些年轻人中一部分还是精英，这种精英年轻人带来的创造性劳动价值，更加可观。

比如武汉有一段时间考虑过这样一个政策：外地的年轻人读完大学留在武汉，当时我给他们的建议是，只要你大学毕业，哪怕就是个三本，只要大学毕业到我这来买房，300万的房子首付100万，其中10万首付地方政府给你出了。

表面上看，地方政府非常慷慨，但其实这个年轻人为了买武汉300万的房子，他家乡的父母就必须卖掉河南的、陕西的、河北的、山东的家乡小城市的房子，把半辈子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然后两代人负债20年，一共攒出这300万块钱来，买了武汉地方的房子。

其中大约60%通过土地拍卖和后边各个环节的税收，最终流到地方政府的口袋里。 大概有180万变成了地方政府的，你只不过是打了个折扣，让利10万，就净赚170万现金流，这还只是在房子上。

如果你考虑他的各种消费，考虑他的创业、他的信贷，那么他带来的现金流就更加多了。

“抢人”政策更加靠近以人民为中心

可能有人会问：抢人政策岂不是在鼓励地方政府之间恶性竞争吗？ 地方政府之间相互竞争，甚至在某些方面恶性竞争，不是从抢人开始的。此前他们竞争什么？是抢资本。

你给三减两免，我这边土地白给；你那边给税收优惠、水电减免，我这边是领导直接给他一个手机号，有什么事全部立刻给我打电话，啥东西我都给你开绿灯。

地方之间互相竞争的格局是由我们一系列制度所决定的，但是“抢人才”政策改变了他们的竞争方式和重点， 把原先用来补贴出口、补贴外国资本、外国消费者的资金，转化为补贴本国的年轻人。

某种程度上，我从12年开始就鼓励他们向总书记提出的“以人民为中心”靠拢。 因为原本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或者说在实践中地方干部执行的都是以资本为中心，以外资为中心。那么通过这样一种 从抢资本向抢人才的转变，其实是更加靠近以人民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