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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那么大,他们在路上 | 封面

市界  · 公众号  · 社会  · 2016-12-08 10:36

正文

他们多为城市中产,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衣食无忧,只想让生命泛起波澜,或者将自己从事业的天花板上、繁重的现实压力中抽离,走到户外成为一种选择。


采访 / 江芬 杜祎洁 张弘

文 / 江芬

编辑 / 卜昌炯


30岁的于旸正骑行在南美大陆辽阔的土地上。


2016年4月20日,他从美洲最南端的乌斯怀亚出发,目标是北美西北部的阿拉斯加。如今过去半年,他已经将阿根廷、智利、巴西等国印在车轮下。


长时间的骑行,让他晒出了可以和黑人媲美的肤色。一路艰辛,他自得其乐。


南美人热情友爱,给于旸留下很好的印象。此前骑行印度、东南亚和非洲的两年间,他丢了7部手机,而此次骑行以来手机还没被偷过。


前阵子,于旸在巴西潘塔纳湿地看到一只凯门鳄,边骑车追赶,边拍照,一不留神摔倒在泥地里,膝盖和肩膀大面积擦伤。他没做多少护理,未承想接连的雨天加汗水致使伤口感染,一个礼拜都在流脓水。他却习以为常,“化脓后半个月就会自然好的”。


相对于伤口,最近屡试屡败的发糕更让他苦恼。他一直没搞明白究竟是酵母放多了,还是水温问题。


此行,于旸自行车上捆绑的自制驮包里装了帐篷、睡袋、汽油炉、户外锅,甚至还有钓鱼套件,随身行李有三四十公斤重。他基本上住帐篷,自己买菜做饭,很少花钱,平均一天不到50元。他对《博客天下》说:“这是我的旅行方式,和有没有钱没有关系,即使有钱,也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去旅行。”


上一年班,挣够路费,出去骑行一年,然后回来再上一年班,之后再骑行,如此往复,这构成了他生活的主要节奏。


绝大多数时间于旸都是一个人在路上,但他并不觉得孤独。他把一个人的生活过得热火朝天。而远处,有更多像他一样的骑行者奔波在路上,他们遥相致敬。


“程序猿”出身的白宇就是其中之一,他视于旸为榜样。“我通过铁人认识于旸,他是真正的传奇。”他们3个人经常一起喝酒,分享各自的骑行故事,或站在地图前,规划未来骑行路线,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于旸这样随遇而安的环球骑行是我最认同的旅行方式,践行一种真正的在路上的精神,我也曾梦想过,但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同样是骑行发烧友的白宇告诉《博客天下》。


两人年龄相当,经历相当,生活方式相当,因不甘被庸常、平淡的日常一点点磨损,想通过户外运动让自己变得不一样。


在于旸和白宇背后,是一个更广大的群体。他们多为城市中产,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衣食无忧,只想让生命泛起波澜,或者将自己从事业的天花板上、繁重的现实压力中抽离,走到户外成为一种选择。


除了骑行,登山、潜水、跑马拉松、漂流、徒步、环球飞行等,都是热门项目。

 

疲惫生活里的光亮


于旸一家三口活得像漫画一样梦幻。他们住在北京房山,经常一起爬山、徒步,身体都很健硕。于旸从1岁半开始,每年暑假都会随家人出去旅行,从小觉得钱花在旅行上是理所当然的事。


大学毕业时,于旸基本走遍了全国,于是开始计划环球骑行。2011年,他从北京出发,一路向西骑行到新疆,而后至西藏、尼泊尔、印度、东南亚,最后从广西入境骑回北京,共2万公里。工作一年攒到钱后,2013年,他从北京骑到南非好望角,横穿亚洲大陆再纵穿非洲大陆,又是一年,3万多公里。


2016年于旸锁定了南北美洲骑行。这趟骑行原本预计用时1年多,现在半年过去,他只骑了全程的四分之一,可能最快要到明年底结束。


“我的旅行纯粹是过日子,比较少做攻略,对签证情况不是很了解,还没计划好中美洲怎么走,根据路上情况再决定。”于旸说。


出发前优酷网提出希望直播这次旅行,于旸拒绝了,他不愿意被干扰,“旅行就是向往更简单的生活”。


每次出门前,父亲于武鼎都会帮儿子置办装备,给参考意见。“我们既是父子又是朋友,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我不支持他冒险环球骑行,也不反对,尊重他的选择,在朋友角度上是加以鼓励。”他对《博客天下》说。


于武鼎并非不担心儿子的安全,但不会主动联系他,“他有网络的时候就会给我们发信息”。


身材同样高瘦的贺洋也是北京人,在互联网公司做运营,每天需要工作12个小时,大部分时候都在为业绩焦虑,疲于生计,满脑子是各种用户需求。


他曾因为打篮球致半月板撕裂,没法像同龄的于旸一样骑行,决定用另一个视角探索身边的美——去年开始的每周一次的皮划艇夜游护城河是他疲惫生活里的光亮和英雄梦想。



 2015年开始的每周一次的皮划艇夜游护城河

是贺洋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


“家附近有一段护城河,最初在那划皮划艇,只是想知道明朝就落成的护城河通向什么地方,后来迷恋上皮划艇,特别喜欢夜游护城河,因为感到拥有一个自我思考的空间,像滑行在冰冻的黑色石油上。”贺洋对《博客天下》说。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顽童的机灵,黑色的鸭舌帽反戴在头上。


贺洋通常从左安门西街下水,河面宽约30米,一路向西,沿岸的柳树枝条随风摇曳。穿过几个昏暗的桥洞,水波投射在桥洞顶,有蝙蝠变换着姿态快速掠过眼前。当经过铁路桥时,听火车呼啸而过,他会观察每个窗格里乘客的细微表情。每次他都是一直划到永定门再折返上岸,约七八公里,持续一个半小时。


“你想象不到在北京有白色的水鸟,张开翅膀半米来宽,还能看到泥鳅、鱼儿。”贺洋说天气极好时,光线的漫反射强,河面会非常亮,上岸后白茫茫一片,偶尔光波穿过小颗粒时产生“丁达尔效应”,可以看见光柱的形状,人站在那像是另一个维度里的摆渡人。

 

“蚊子多就不怕痒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户外探险并非他们的职业,今后也未必会以此谋生,不过是拓展生命宽度和深度的一种途径。



 ▵在摄影界,孙少光颇有名声,

曾获得亚太电影节最佳摄影奖、艾美奖


纪录片摄影师孙少光是个例外。让他感到特别美妙的是,他把爱好变成了工作,兴趣与赚钱两不误。在摄影界,他颇有名声,曾获得亚太电影节最佳摄影奖、艾美奖等。


2016年11月15日,孙少光结束了在云南横断山区为期两周多的长臂猿前期拍摄调研工作,回到北京住处。拍摄机器堆放在地上,空置的房间有了生气——他每年约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北京。


“相比以往,这次拍摄条件算比较好的,当地通了公路,需要的是不停爬山。”孙少光对《博客天下》说。他已经做好了未来一两年不定期入山拍摄长臂猿的准备。


在他眼里,拍摄是一件很酷的事。父亲年轻时爱好绘画摄影,家里买了很多摄影类的书籍,潜移默化影响着他。大学时孙少光系统学习过摄影,毕业后在企业从事商业摄影,之后转到电视制作机构工作,在不同平台都有尝试。


2006年,他在中央电视台短暂工作了一个月,发现体制内个人难有所发挥。他不愿和多数电视台摄影师一样,每年拍三四部片,拿固定工资,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优秀的摄影师一定是自由的。”他说。


近十多年来,作为一名独立摄影师,孙少光没有挂靠单位,没有工作室,前期经济并不宽裕,2002年他想去登山,还得向别人借装备。但这并没有阻挡他探索未知世界的步伐。


喜欢招猫逗狗的他将镜头聚焦在野生动物身上,乐此不疲。“人类大部分恐惧来自想象,对野生动物了解越多,你越会发现它们不危险。”野生动物看到人经常会跑开,他觉得能拍到就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随着知名度提升,更多工作机会向孙少光敲门,但也意味着各种挑战。他担任中国首部大型涉藏电视纪录片《第三极》的摄影指导,历时两年的高海拔拍摄中,体力消耗大,很多摄影机器都报废了。


当时拍摄最危险的是公路交通,每天孙少光都暗自祈祷一路平安。一次,在去藏北申扎拍摄的路上,他行车800多公里,干燥的沙土公路上烟尘四起,加上疲劳赶夜路,注意力下降,结果在一处狭窄路段,车冲出路基。好在是草原,不是山崖,才有惊无险。


于旸的环球骑行更是充满艰险,“每次都不是很有把握能活着回家”。


在坦桑尼亚,于旸因为高烧停在原地3天,直到水和食物将要耗尽,不得不顶着虚弱的身体继续出发;在赞比亚他突发疟疾濒临死亡,倒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教堂中,幸得当地黑人照顾,挽回生命;在埃塞俄比亚,警察以当地治安不好为由,将他关了3天。


“蚊子多就不怕痒了,没什么害怕的。”于旸期待有惊无险,如果一帆风顺,反而意味着什么都没发生。

 

找到更好的自己


孙少光尝试过登山、徒步、滑雪等多种户外运动,其中最喜欢、认为对自己影响最大的是潜水。他认同潜水是一种“蓝色鸦片”的说法,世界因此豁然开朗。


约2004年,借拍摄潜水纪录片的机缘,孙少光首次在游泳馆体验潜水,结果因为水压没达到平衡,大脑像被针扎一样巨疼无比。一年后,在澳大利亚大堡礁,经过潜水教练耐心指导,他第一次自如地在水下畅游,领略截然不同的海底世界。


也是在那里,他见识了国外水下摄影师,觉得水下摄影大有可为,心生憧憬。


“要想成为顶尖的职业水下摄影师,前提是一名优秀的潜水员。”孙少光说。他用3年时间学习潜水,不断考级,现在已是多个国际大型技术潜水组织的会员。


水下摄影变幻莫测。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水下摄影师韦斯从业30多年,最后在佛罗里达州一个温暖清澈的不到30米深的海底去世,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水下拍摄处处需要注意,特别是潜入水下沉船或洞穴等封闭空间,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困住。”孙少光最深能下潜至五六十米,曾有过在海底出现轻度意识模糊的经历,“过度紧张容易消耗氧气,保持平静的心态是最重要的”。



水下拍摄报酬高,基本以一天一万元计费,但中国水下摄影的机会不多,全国几乎没有摄影师以此为生。令孙少光兴奋的是,近几年他参与的项目越来越多,西沙群岛水下调研拍摄、丹东“致远舰”打捞拍摄、千岛湖水下古城拍摄⋯⋯他开始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我不是中国第一位水下摄影师,但相信以后会是这领域最专业的人。”基于丰富的经验,现在孙少光的职业发展处于最好的阶段,他感慨于水下摄影提升了自己的全局观念及处理事情的能力。每次出水后,晒太阳,喝咖啡,也能让他心满意足。



“85后”管凯瑞自称“海边的嬉皮士”,

因为潜水,她变得更自信大胆


同样痴迷潜水的“85后”管凯瑞自称“海边的嬉皮士”,她在人群中识别度很高,层层叠叠的手环,古铜色的肌肤,及腰的长发。她的梦想是成为一条美人鱼。


2010年从上海外国语大学毕业后,管凯瑞一直在航空公司从事销售工作,利用工作便利,她常去东南亚旅行。2012年,在马来西亚一座海岛上,倾盆大雨不期而至,她改道走入酒店楼下的一家潜水中心。


一下水,人就漂浮了起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神奇,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头露出水面那一刻,她决定继续学习潜水。不久后她考取了开放水域潜水员证、潜水教练证,世界任何一处潜水点她都能去。


有段时间管凯瑞潜水上瘾,平均每个月潜一次,比较集中的地点是东南亚,搭周五下午的飞机去,周一早上6点再飞回上海,7点上班。


在水底最难的是什么?管凯瑞说:是找不到上来的理由。


现在的她比以前更自信、大胆。2011年,她在越南岘港度假时,穿的是飘逸的大长裙,现在到海边穿的是户外达人的“制服”比基尼,身上晒出了清晰明显的比基尼印。两年前,她还在马来西亚体验了一把裸潜。


她的朋友大部分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男朋友就是一名潜水教练员。她在知乎上也很活跃,经常和网友分享潜水带来的乐趣。


梦想与现实


管凯瑞不愿意长期待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况且上海地铁挤,路又堵。“最理想的是可以四处行走的工作,或许今后会考虑在世界各地当潜水教练。”她说。


丰富多彩的摄影行业是管凯瑞喜欢的类型,但在孙少光眼中,摄影圈竞争大,流动性强,职业寿命短,“大部分独立摄影师30岁后体力和意志就达到上限,很少人像我一样能坚持做到超过40岁”。


尽管已经荣誉加身,不安全感和焦虑感始终伴随着孙少光。“如果不开放进取,机会来了都没有能力抓住,总有一天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人到中年,孙少光认为,别人的欣赏与认可固然可以满足虚荣,但重要的是,你需要由衷地在内心深处对自己鼓掌,为自己加油。


“水下摄影并不需要有特别强壮的身体,国外有不少70岁以上的潜水员,潜水更多的是应该具备过硬的心理素质。”孙少光相信未来的路还很长,2016年12月他将再次进行技术潜水训练,水下摄影仍是他现在和未来重要的发展方向。


随着妻子12月12日预产期临近,贺洋最近心情格外紧张和激动。不久前,他辞去繁忙的工作,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子左右,同时也在看书学习,充实自己。“下份工作倾向于长期关注的旅行类职业,因为这是一种体验经济,不产生过度消费和商品浪费,传递价值观和知识,与出版业相似。”


现在贺洋家居住的房子比较狭小,他有挣钱买房的压力,“会以此为动力,但不会成为物质的奴隶,牺牲健康的生活方式”。


于旸明年将出版一本关于亚非骑行的书《直到世界的尽头》。原本他并不乐意出书,只想低调地活着,北京出版集团的编辑孙宇费了一番力气才说动。


按计划今年底书就可以出版,但是于旸对比《格列佛游记》后,觉得自己这本书水平太低,得再修正完善。“他是我工作7年以来花最多心思的作者。”孙宇对《博客天下》说。他觉得于旸有自己做事的节奏,很难改变他认定的事情。


“只要于旸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成。”孙宇认为,“他将来如果不是潦倒,就会非常成功。”


对于眼下工作一年、旅行一年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于旸并不笃定。他对未来没有明确规划。“我的命虽然硬,但只硬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不会计划两年以后的事情。”于他而言,两年太过遥远,他想趁年轻多沉淀后再做决定。


于武鼎说他不会给儿子任何压力,健康愉快生活是最大的期许。“职业安排随于旸,哪怕他不打算结婚也没关系,如果结婚就对自己的家庭负责。”


这个身高1米80、长相酷似金城武的年轻人,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他走遍世界,受过骗,吃过苦,仍保持单纯善良的本性。一次骑行欧洲时,于旸寄给孙宇的明信片上写道:“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让我们的生命更加有意义,本身就是一种回报。”


关于人生哲学,这或许是他给出的最坚定的答案。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第232期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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