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为杜甫于唐代宗永泰元年离开成都浣花草堂买舟东下途中所作,诗中表达了深重的孤独飘零之感。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第一联写近景,纯为名词意象之组合,而诗人之心境自在其中。“细草微风岸”状自然,微风对细草的吹拂有一种对弱者的温柔抚慰,而“岸”则带来了一种家园的坚固可靠之感;“危樯独夜舟”写人事,与“岸”之稳定安全相比,“舟”予人漂泊之感,况于孤独之夜晚呢!杜诗的一大好处是每一个字都力量十足掷地有声,意象的密集加大了情感的浓度。首联在自然人事之间构成强烈的对照,诗人孤独飘零之感因此分外强烈。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此联气象宏伟,境界阔大,为历代诗家所称道。细玩之,则有思致蕴藏其间,因漫天繁星垂挂无垠之夜空,乃悟平野之广阔;因月光随江水而涌动,乃能了知大江之奔流。无论“平野阔”还是“大江流”于夜晚皆不可见,乃为思维推想而知:平野广阔之视野方能见漫天繁星之垂挂,大江之流动乃能有月涌之壮阔景象。
“星垂”乃天也,“平野”乃地也,此天地之象乃末句“天地一沙鸥”中“天地”背景之伏笔。“星垂平野阔”状空间,而大江涌流则隐喻生命流逝之时间意识,故此联境界之大乃在此宏大之宇宙意识,非具伟大境界之人格者不能写之。
“星垂平野阔”之静境又有一种天地宇宙亘古不变的永恒之感,“月涌大江流”之动境则予人一种时间中一切皆变的感受。恒在与流变对照之下,诗人从而产生在时间流逝中此在有限之虚无感受。于是对文人而言,写出好的文章和诗歌流传后世,就成为克服此有限性之一种重要方式,许多文人殚精竭力雕琢好词好句,其深层动机在此。曹丕所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虽然此时杜甫尚未以文章著称,然大手笔如杜甫者对自己作为诗人之伟大和不朽自是心知肚明。“名岂文章著”一句就暗含着与曹丕的对话,杜甫并不愿意仅仅以文章不朽。儒生超越有限性之途径为“立德立功立言”,世代奉儒守官之杜甫自小就立下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之宏图大愿,所谓“立功”是也。无论此时是因他人的排挤还是真因“老病”而“休”,杜甫通过“立功”实现自我价值而不朽的可能性都已经微乎其微了。
这种憔悴辗转而又无价值之存在真是渺小飘零如天地间一只沙鸥啊!“天地一沙鸥”,“乾坤一腐儒”,杜甫喜欢把自己置于天地宇宙之背景下来审视自身:一方面觉悟自身之渺小,同时见出觉醒主体之伟大。正因于天地宇宙中生命如此短暂渺小,此在乃不能沉迷于名利之追求,而应通过非功利之伟大理想将主体之精神提升至天地宇宙之境界。
如果细心品读,《旅夜书怀》一诗实极具宇宙意识并同时传达了诗人由此而生之生命感受和思考,或许这才是此诗之真正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