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茉莉花的人

上个世纪，福州的闽江、乌龙江两岸遍种茉莉花，在现在的大学城高新区一带，茉莉花更是当地村民最主要的经济作物。

随着城市发展和市场变化，福州茉莉花的种植面积已经大大缩小了，觅得一片成规模的茉莉花田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

七月的一个中午，天气晴，紫外线很强，东南风2级，最高气温40℃，我在闽江西岸找到一片茉莉花田，遇到一群摘茉莉花的人。

一片上百亩的茉莉花田里，有七八十个摘茉莉花的人。 摘花人头戴伞帽，为了防晒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穿梭在花垄间，双手飞快地在花丛中舞动。

武嫂是花田采摘的管理者，上街厚美村人，见我一直拿着手机拍照，问我是不是在拍抖音，然后建议我要早点来，早上开始摘花的时候，大家一垄一垄地排着队，拍起来才好看。

武嫂的工作是维持摘花秩序，遇到新手教下怎么摘，其实来摘花的少有新手，多是周边的村民，自小在茉莉花田里摘花过来的。武嫂说她是「无（mò）法」（没办法），这块地的老板是她「蜀厝人」（一家族的人），叫她过来帮忙，不然这么热的天不如在家打麻将。

武嫂说以前他们厚美村和新洲村、蔗洲村的茉莉花地多在堤坝外，几乎每年都有人摘花被晒死。

现在高新区上南路连着旗山大道、侯官大道之间原来有一个堤坝，堤坝外是沙洲地，因为每年都要被洪水淹没，所以长不成大树。沙洲地上的茉莉花品质最好，村民为了赶时间，经常大中午冒着酷暑摘花，又无处遮阴休息，时有因热射病（最严重的中暑）身亡的事件发生。

池老板是上街庄南村人，以前他们家的茉莉花田在堤坝内。「小时候最怕去摘茉莉。」池老板回忆说，「中午放学回家，家里人都在地里，我把早上的剩饭拌猪油或者酱油吃了，就要去地里摘花，一直摘到下午上课。每年放完暑假，同学们都要比一下谁晒得最黑。」

池老板家的茉莉花田边有一条小河，现在的大学城一带以前有很丰富的河系，河边有荔枝树。池老板说他经常摘花摘一半爬到树上摘荔枝吃，或者到河里玩水，怕回家被大人骂，就去河里摸些田螺和河蚌带回家晚上配饭。

池老板被叫做「池老板」是因为他曾在上街惠好路开过一家小烤鱼店，几个月前因为生意不好关门了。

他是花田里少有的男性，他说自己是被老婆逼着来摘花的，还说他做生意欠了很多网贷，说完把手机里的催收短信拉给我看。

池老板的老婆叫「蔗洲妹」，她是花田里最能干的摘花人。武嫂对她赞不绝口：「这依妹真的丫厉害，一个人一天会摘四五十斤花。」现在摘花的行情价是一斤十块钱，好的时候会到十三块钱，蔗洲妹一天摘花能赚四五百块钱。

蔗洲妹不善言辞，她一边说话，手上摘花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她说蔗洲村在现在的旗山湖和福建理工大学一带，拆迁以后村民们多分散在蔗洲滨江苑和荷塘名苑两个小区，以前摘花高峰期的时候，连在外地打工的人都会回来摘花。

蔗洲妹说她儿时生活的场景，如今已经完全不在了。她的大女儿今年初三毕业，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女儿能够顺利考上闽侯一中。

依金嫂是上街榕桥村人，他们村有一座建于北宋年间的「十四门桥」，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依金嫂性情开朗，爱开玩笑。她说她的儿子三十岁了，也不结婚生小孩。她在家里闲不住就跑出来摘花，这是她从青年时就干的活，辛苦是辛苦，可以赚点 「 钱囝 」 （小钱） 。

依金嫂原来在竹岐乡的一家工艺品厂上班，干了好多年，年前不做了。她调侃说：「那个老板人其实很好，结果施尿（福州话尿床，比喻把事情搞砸）了，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就不干了。」

依金嫂摘一会花，会对着天空招呼一声：「风快来啊」。 天空很蓝，云朵像棉花贴片般在天际纹丝不动，经她一喊仿佛真吹来一阵风，风也是热的。

福州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下雨了，缺少雨水茉莉花是长不好的。花田上了喷水设备，旋转喷头喷出的水柱在刺眼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摘花的人默默地穿梭在花垄间，腰间系着小花筐，低着头摘花，花筐装满了就归拢到尼龙网袋里。这些茉莉花今天晚上就会被送到制茶师父的工坊里，完成一道茉莉花茶的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