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片景色了吗。”阿诺德坐在观景台上的边沿,双目通红,回头看向同胞兄弟阿尔文,以及他身后站着的家庭教师卡特。
观景台外是一望无际的苍翠山景,树木颜色各异拼接成为巨大的调色版。观景台和这片景色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唯有在这里能俯瞰自然景观的全貌,若能越过数十米宽的悬崖……
“能越过这道沟壑,我就能永远去跳伞了。”
阿诺德一跃而出,张开四肢,是空中跳伞的标准姿势,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背着伞包。
“阿诺——”阿尔文扑过去,连阿诺德的衣角也没有碰到,上半身滑出了观景台的边沿,卡特在后面紧紧攥住阿尔文的脚踝,把他拖了回来。
阿诺德迅速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了山崖之间。阿尔文趴在边沿看着他消失,眼泪决堤。
“不,阿诺!阿诺,为什么——为什么……卡特,救他啊救他……”
卡特把阿尔文牢牢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眼泪染湿衣服,低声道:“阿尔,我们去找他,我们能找到他的……”
观景台的位置没有信号,卡特一路带着阿尔文退下观景台,沿着倾斜的山壁爬下去,才勉强连到两格手机信号。
拨出电话,说明情况,联系完救援队,太阳已经落山。卡特挂掉最后一通电话,转头看向坐在石块上发呆的阿尔文,阿尔文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不擅长运动、没有过攀岩经验,身上有的衣服被划破数道,小腿和胳膊上也有擦破的伤口。
卡特从车里拿出毛毯披在阿尔文身上,又打开医药箱,拉过他的胳膊,用生理盐水冲洗后涂好碘酒包扎。
阿尔文不知什么时候看着卡特忙而不乱的双手,直到卡特收好药箱,坐回他身边,阿尔文问道:“你经常帮别人包扎吗?”
“不是别人,”卡特看着天空,“是阿诺,他经常会在玩的时候弄伤自己。”
阿尔文回想起小时候,阿诺德跳下高木箱摔伤了手臂,卡特也是这样提着药箱,扶起来阿诺给他包扎。
“是,他一直喜欢冒险,他和我不一样……”
“阿尔,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颜色,都会留下不一样的图画来记录人生。”卡特让阿尔文靠在自己肩膀上。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阿诺了。”阿尔文低低抽泣。
“会再见的……”似乎有人这么说,阿尔耳边滑过模糊的声音。
卡特轻轻托着阿尔的头,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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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穿着黑色西装,看着阿诺德葬礼上来往的人影,机械地和来人握手拥抱,卡特一直陪在他身边,向每一个来问候的人道谢。
父母站在坟墓前,卡特最后盖上一捧土,牧师不断祷告着,阿尔文躲在人后看着前面的场景,隐约和几年前埋葬生病死亡的宠物狗时重合……
TX是一只退役的警犬,收养它时父亲就说过,退役犬的年龄不小了、还有基因疾病,养不了很长时间。
兄弟俩尽可能地照顾着TX,温柔地洗澡、抱抱睡觉、适当地散步。但谁也熬不过时间,TX坚持了三年就死亡了,当时他们给TX也办了葬礼,父亲、母亲和卡特也是这样站在最前方,阿诺德抱住卡特寻求安慰。
而此刻埋葬的是阿诺德。
一如当年阿尔不知道TX是不是很痛苦一样,现在他也不知道阿诺走进了怎样的痛苦。
阿尔文尝试着复原曾经的场景去体会,从后面走上前去,与阿诺德的身影重叠,但他没有选择拥抱,而是站在卡特身边,卡特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阿诺永远和我们同在,TX也是。
“你知道那个小传说吗?狗狗的灵魂会在天堂的门口一直等曾经的主人,或许他俩正在一起愉快的玩耍,以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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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德走后,家里少了那个最活泼的孩子,房间仿佛陷入沉寂。
客厅的墙上依旧挂着那一组家庭照片,有TX,有阿诺,有他们在草地上奔跑时候的笑容。
阿尔文轻轻摸过一张张照片,把有阿诺的都扣了过去。
阿尔文尝试着用生日打开阿诺德的电脑,之后又尝试了父亲的、母亲的,还有狗狗的生日和忌日,幸运数字、家人名字组合…统统不对。阿尔文最后泄气般一敲——卡特的生日解锁了电脑……
阿诺德的相册里都是在天空上拍摄的景色、山壁下仰拍的攀岩路、海水里近距离触摸的生物。
还有相当一部分阿诺冲镜头招手的照片,这些应当是别人拍的,并且把照片传进了阿诺德的云盘。
阿诺德电脑中还有一个加密文件夹,阿尔文始终没有试出解锁密码,他本能得想要找卡特帮忙,恰恰这时候卡特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框,一种奇异的直觉让阿尔文一激灵,他藏起了那个加密文件夹,转头向卡特打招呼:“我想看看阿诺感兴趣的……”
卡特看见电脑屏幕上的照片:“你想尝试了解他吗?”
阿尔文摸了摸电脑屏幕,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是,我想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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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很快收到来自卡特的礼物:全套登山装备。
“阿诺一直极富冒险精神,你可以从简单的事情开始,看看阿诺的脚步,一点一点去追随他吧。我陪着你,一起从山顶看日出开始。”
阿尔文根据阿诺德拍摄照片的定位,逐一确定着想去攀爬的山,在卡特的陪伴下,从简单的走路爬山、早上出发下午下山这种简单的锻炼,到寻找人迹罕至的崖壁,接着开始接触户外攀岩,背着帐篷学会了露宿、生篝火。
当阿尔文走遍了陆地上阿德诺的脚印,阿尔文开始学习潜水,卡特又开始充当潜水教练。阿尔文起初在静水下练习,熟练后进入河水感受到浑浊的泥沙,慌乱中卡特把他带出水面。阿尔文几乎要放弃这项水下运动,卡特坚定地抓住他的手臂鼓励着他。阿尔文对照着阿诺德留下的照片,拍摄到同种同株的海底生物,隔着潜水服触碰浅海底滚动的海胆、穿梭的游鱼、找窝的螃蟹。
终于阿尔文鼓气勇气和卡特说想学跳伞,卡特看着他的眼睛答应:“好。”
卡特说不如先尝试一次蹦极,阿尔文第一次蹦极,卡特紧紧抱着他,阿尔文把头埋在卡特怀里,忍住尖叫的冲动,感受着失重对心脏带来的冲击。从蹦极绳上解下来,阿尔文的睫毛带着湿气。
卡特在一旁看着他,发出由衷的赞美:“阿尔,你很勇敢,以及……美丽……”
阿尔文脸色略带苍白地露出笑容:“卡特,带我跳伞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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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不断做着跳伞训练,基础的地面练习开始,室内模拟训练,低位定点实践,阿尔文一步步升级难度。
在一次飞机高空跳伞后,阿尔文看到了自己网盘中属于别人镜头下的自己,这些照片在逐渐增多,还出现了曾经潜水下的照片、攀岩时的照片。
这些照片都很有故事感,阿尔文能感觉到对方充满爱意地拍下照片,自己在每张照片中发光闪耀。
阿尔文翻出阿诺德的照片,许多照片几乎一样,他们拍摄同一片景色、记录同样的旅程,而第三人用镜头拍下他们同样姿态的照片,把照片同样偷偷传进他们的网盘,原本埋藏的爱意撕开了遮挡,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这样的行程、这样的角度,拍摄人只能是卡特。
阿尔文辗转反侧一整晚,决定要和卡特坦白:他希望卡特不再是以家庭教师的身份陪伴自己。
但第二天,阿尔文发现卡特失联了,任何联络方式都收不到回音,任何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卡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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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阿尔文坐在观景台的边沿。
父亲气喘吁吁地爬上来:“阿尔,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阿尔文转头看到后面沉稳自若的卡特,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眼角蓄满泪水:“看见这片景色了吗。”
阿尔文比阿诺德更快速决然地一跃,父亲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